“即便是干脆利落的死亡,也比现在的煎熬折磨要好上千倍万倍。”
“可惜,你拒绝了我。拒绝了来自未来的建议。”
那双黑色冰冷的手臂慢慢收紧。
可是这一次,童姚却在绝望中闭上了双眼,放松自己向后倒去,任由自己落进那个怀抱中。
没有任何挣扎和犹豫。
“死亡……也是馈赠。”
一声叹息,慢慢消散于黑暗。
……
在池翊音等人离开后,餐厅车厢里剩下的玩家们也陆陆续续有所动作。
看到第一个离开的人并没有出事之后,其他人也都渐渐试探着离开了。
列车员像是影子,无声无息的出现在玩家们的身边,在他们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就主动出声,以一副恭敬却没有情感温度的模样,为他们带路,前往各自的包厢车厢。
但与其说那是一板一眼的服务,却更像是监狱的狱卒。
每一个列车员对应每一个包厢车厢,而玩家们各自又身处不同的车厢,回到“监狱”需要由“狱卒”引路。
有的玩家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当列车员都是没有灵魂的人偶,像是对待一件家具那样,丝毫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但有的人,跟在列车员身后却也有种被列车员监视着的感觉,好像对方身后长了眼睛,令他浑身不自在。
当他将自己的想法低声与同伴说了之后,同伴也不由得严肃,有了怀疑之后再看列车员
,便怎么看都不对劲。
一如刚上列车时列车长发放的包厢号那样,这二十几个剩下的玩家,各自分布在不同段号的车厢里。
只是和最开始不同。
那时候,所有的包厢都有对应的旅客,不论那是npc还是玩家。
表面上的热闹繁华,总是会令人心安。
但是现在,车厢里却不剩下几个人了。
甚至有的车厢,全军覆没。
空荡荡像是太平间一般,安静得令人恐惧。
有的玩家站在自己的包厢门前,却侧身看向除了自己再无他人的车厢,好像整个世界全都抛下了他。
在失去同伴之后,就连其他人都离他远去。
孤寂和恐惧在灵魂中蔓延。
“您还需要什么吗?”
列车员依旧用标准的口音,说着标准的话。一遍遍重复,就像个没有灵魂的机器人,不断的催促着玩家进入包厢。
相似的场景在每一个车厢里上演。
同样被告知了列车规则之后,玩家们陆续都回到了各自的包厢中,在漫长而疲惫的一天后,终于回到了看起来令人安心的住所。
在私人空间中,很多人终于能放松下紧绷了一天的精神,精疲力尽的倒在柔软的床铺中。
即便是对高级别玩家来说,这也是足够艰难的一天。
刚进入新世界,还没有彻底搞清楚这里到底怎么回事,就已经先在看似无害的云海列车上,失去了同伴,或是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死去。
物伤其类。
没有人觉得其他人的死亡事不关己。
他们很清楚,今天死的是其他玩家,明天死的,很有可能就是他们。
都是高级别玩家,他们的命运如此相似,就连死亡都无法逃避。
但最起码,让他们在危险再次来临之前,先休息一下吧。
放松疲惫的身心,在柔软温暖的被窝里暂时忘记艰辛与危险,沉沉睡去。
也许是太过疲惫,也许是房门闭合后的私人空间太过令人心安。
每一个进入包厢的玩家,都觉得眼前的床铺是如此吸引人,让他们情不自禁想要扑过去,什么都不想继续思考,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除了少数一些玩家还保持着清醒之外,大部分玩家都选择了休息。
云海列车不知终点,没有期限,他们不知道还要在这里熬多久,总不能第一天就倒下。
在危险再次袭来之前,养精蓄锐也是必要。
只是,闭上了眼睛的玩家们没有看到,就在包厢的角落和缝隙中,有黑暗在翻滚着涌动。
衣柜发出轻轻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透过柜门间狭窄的缝隙,无声无息的注视着衣柜对面床铺上的玩家。
细细的黑色藤蔓在伸展蔓延,将每一件家具背面的黑暗都牢牢占据。
衣柜背面,床底下,桌子后……
甚至是柔软床垫的玩家身边柔软的床铺和针织物里。
它们占领了每一寸黑暗,却静悄悄什么都没有做。
似乎,还在等待某个特定的时机来临。
即便是还保持着清醒的玩家,敏锐的察觉到包厢中似乎有怪异之处,但当他们疑惑的回头看去时,也什么都没有发现。
就算他们掀开了被子,打开了衣柜,查看了床底和家具后面的缝隙角落,也没有发现不正常的地方和诡异的生物。
在那些角落出现在光亮下的瞬间,黑色的触须就会猛地消失,不
会被人看到。
而当柜门关上,被子落下,玩家直起腰不再看向床底……那些黑暗蔓延伸展过来的藤蔓,又会重新占领那一寸土地。
像是一场输赢不存在悬念的捉迷藏。
“奇怪了……”
玩家嘟囔着,眼带疑惑,却无论做什么都无功而返。
他只能将这归结于自己的过分警惕,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玩家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在意。
他在沙发上坐下,顺手翻起了旁边的杂志,想要以此来消遣放松精神。
但看着看着,玩家却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同样的杂志也出现在之前的包厢车厢里,就像是列车主动为乘客们提供的阅读杂志,供乘客们打发时间,也介绍列车沿线的风景,以及列车上的有趣经历。
只是之前看的时候,杂志上大多都是在介绍着云海列车的风景,一张张照片拍得如同神国仙境,令人心生向往。
即便那时杂志上有提到过乘客死亡,但也轻描淡写,并将此归结于以前那些死亡的乘客们自己不小心,以此劝告玩家,不要试图逃离列车,也不要反抗列车的规则。
可是现在,当玩家在自己的包厢中再一次翻开杂志,却奇怪的发现,现在这一整本杂志,都在讲述着过往乘客们的死亡。
每一例死亡都生动详细,甚至连受害者挣扎了多长时间才死亡,也被准确的写上了具体时间,旁边就配有死者临死前痛苦狰狞的照片。
里面的描述也充满恶意,好像是在看着马戏团小丑表演的观众,会在小丑死亡的时候,拍手称赞,哈哈大笑。
玩家一字一句的阅读,只觉得不寒而栗。
即便他曾经在游戏场见识过类似的事情,自认为已经看透了人类的劣根性,早就习惯于人们会为其他人死亡而拍手叫好的冷漠,但还是被现在杂志上那些充斥着恶意的字眼所吓到。
负面的情绪就像污泥,从字里行间中溢出,沼泽一样困住了玩家的思维。
就像入侵计算机的电子病毒。
哪怕玩家摇晃着头脑,试图将那些恐怖的想法赶出自己的脑海,用其他的事物和思考来代替现在头脑中恶意狰狞的想法,但也无法摆脱那些阴暗恶意的纠缠。
像是被蜘蛛网抓住的猎物,越是挣扎,就越是被束缚,从一头撞上蛛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了逃离的可能。
身陷泥沼一般的痛苦中,玩家却忽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如果杂志真的是像纪录片一样,搜集了那些乘客们死亡的事例,那它怎么会有所有乘客死亡前的照片?
既然拍照的人当时在现场,又为什么不去营救乘客?
况且,又是那么巧合的,就在乘客死亡的时候,旁边有人在记录。
就算一个没有反应过来,两个被拍下是因为巧合。
可所有死亡的乘客都被详细记录下了死亡,并且被拍下了详实的照片……
这个概率,是不是过于小了?
那怎么可能发生!
唯一的解释,唯一的…………
玩家在恐慌中,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些乘客的死亡,是被云海列车故意引导的。而当他们死亡的时候,也是列车在一旁全程观看,冷漠得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旁观者。
列车的人员不会出手营救。
因为杀死过往那些乘客的,就是列车本身。
就像方才在车厢中的自相残杀。
这也是
,考验的一环。
玩家终于想通了。
但似乎……已经太晚了。
杂志从手中脱落,“啪!”的一声,摔在了地面上。
随即,整个包厢彻底安静了下来。
列车员守在每一节车厢的走廊上,像是恪尽职责的忠诚,眼睛一眨不眨的直视着每一间有人入住的包厢。
所有试图离开包厢的人,都会被列车员用礼貌但没有温度的标准用语,一一劝回包厢,不允许他们走动。
“请不要试图违反列车规则。”
列车员告诫:“违反规则者,将会立刻被列车抛弃。”
从天空扔下去,必死无疑。
是在诡异的包厢中休息,即便有危险也还没有出现,依旧有着转机。
还是立刻被丢下列车死亡。
那些意识到包厢中古怪的玩家们,即便想要离开,最后也只得无奈的退回来。
一时间,刚刚还厮杀怒吼声震天响的云海列车上,陷入了安宁的静止。
所有玩家都回到了包厢车厢,餐厅车厢里也空无一人。
但本该彻底回归安静的吧台车厢里,却出乎意料的有人存在。
池旒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中不紧不慢翻看着手中的杂志,眉眼平静。
那些死亡时狰狞绝望的面孔,无法激起她一丝一毫的情绪。
惧怕也是需要同理心的。
池旒从一开始就被人类社会排挤,认清了自己的怪物本质,从未将自己当做人类,又怎会与那些死亡的乘客共情?
“唉,这杂志落在您手里,算是一点都没有发挥出它本来的作用。”
夸张的叹息声从池旒对面的沙发上传来。
列车长坐在池旒对面,颜色鲜艳外套和制服自然搭在身侧,而他伸手撑着下颔,百无聊赖般看着池旒。
比起面对池翊音时的惧怕和哀怨,列车长在池旒身边就像是路过的流浪猫,亲昵的试图表达自己的善意,咪咪叫着想要引起注意。
他看起来如此放松,没有任何戒备,好像池旒不是试图杀死黎司君,颠覆整个游戏场和世界的存在,而是没有任何威胁的同伴。
“我还以为您会立刻去找世界意识算账,没想到您竟然会在这里。”
列车长歪了歪头,笑着问:“是因为池翊音大魔……池先生吗?”
“您是在担心他会受到伤害吗?”
池旒抬了抬眼睫,看向列车长的一眼冷漠没有温度,不带有任何感情,完全不像是列车长猜测的那样。
但列车长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想来也是。
池旒这样的狠人,为了摆脱世界意识甚至敢杀了她自己,就连黎司君都被震撼而留下了深刻印象。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怎么可能会无谓的担心其他人?
再说,那可是池翊音,敢用神明威胁可爱系统的家伙……啧。
担心?
还是担心一下池翊音身边的人吧。
列车长撇了撇嘴,想起池翊音就心有戚戚。
它大概在成为系统之前杀了全世界所有姓池的,所以才在被创造出来管理游戏场之后,被这对母子先后打击压迫。
更要命的是……它的顶头上司!反水!背叛了阵营!
投靠向了池翊音!!!
它不由得在心中无声叹气。
做下属到这个份上的,大概也只有它了吧——连上司都跟着对家跑了,只留下它一个还在苦苦支撑,简直是最佳下
属模范代表。
列车长出神的时候,池旒却侧了侧耳朵,仿佛听到了什么。
片刻,她慢慢弯起唇角,声线冰冷磁性:“何须去费心找世界意识的藏身处?它自己,自然会向被它看中的傀儡靠拢。”
列车长一惊,赶忙也跟着池旒向某个方向看去。
他愣了好久,然后竟然笑了起来,和池旒是同样的反应。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世界意识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吗?”
列车长不由得感慨:“看来您和池先生,真的把它逼急了,让它有了危机感。”
“作为至高存在而一向不亲自露面,只委托应急管理系统处理一切的世界意识,竟然亲自前来,甚至插手到了玩家之间。”
列车长冷笑:“真是难得一见的景色啊。”
曾经被世界意识压制而不得不低头的屈辱,还残留在他的数据库里,让他耿耿于怀。
现在看到世界意识被逼到这种份上,只会让他觉得畅快。
——即便世界意识做出这种举动,代表着的很可能是能够弑神的存在……
已经出现。
他的阵营岌岌可危,上司不仅跟人跑了,还有另外的人想要杀死他家上司。
包括现在坐在他对面,看似平和的池旒。
列车长感慨。
正因为对池旒所拥有力量的深刻了解,才让他在池旒出现在列车的第一时间赶来,既是陪着池旒以示恭敬,也是为了监视她,不让她做出诸如炸列车这类的举动。
——别人不一样,但姓池的只要想做,绝对敢做。
并且还敢成功。
但没想到,他苦哈哈的陪着池旒,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能做到这种程度,真是……”
列车长闭眼,感受了一下云海列车现在的状态,随即轻轻笑了起来。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面容上是显而易见的欣赏。
“就是对那些玩家们来说,好像难度增加了?”
列车长耸了耸肩,事不关己般毫不在意:“这可不是我做的,我的阵营还想要留他们一命呢,可是真心实意在考验选拔新神候选人。”
“倒是一直叫嚣着要保护玩家们的世界意识。”
他笑得讽刺:“天天嚷嚷着要保护的,下死手反而比谁都快。”
池旒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她淡淡道:“谁让黎司君毁掉了‘规则’,也让应急管理系统大受打击。世界意识一方手下的工具全都受损,它自然坐不住要现身。”
“这也间接算是黎司君导致的。”
作为第一个被选中的傀儡,并且成功摆脱世界意识操控的池旒,很清楚世界意识的行事方法。
它是潜意识的聚合体,只能存在于没有生命的虚空中,除非世界真的毁灭,否则无法出现在世界里。
没有实体的幽魂,想要做什么,自然要有载体,通过傀儡实现打击神明的目的。
上一个是池旒,而这一个被选中的,是池翊音。
要不然黎司君也不会如此暴怒,干脆利落的毁了“规则”。
像是被觊觎了珍宝的恶龙。
只是池旒没有想到,中途这个人选竟然更换。
还是……那一个人。
不过,并不影响结局。
池旒嗤笑一声,起身望向窗外。
列车长摊了摊手,早已经习惯了池旒对自家上司的敌意,对此不置可否。
——敢指着神明说“你是时候去死了”的人,在背后骂一骂神明怎么了?
太正常了,甚至都可以说是温柔。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脚下的地面,笑得开心又扭曲。
“做的不错……呕!!好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