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线亮光也照亮了衣柜里的情形。
零散挂着几件浴袍和客供换洗衣物的衣柜里,本来应该宽敞到空旷的空间,现在却显得过分拥挤,全都被盘亘于此的怪物占据。
细细的肉色藤蔓穿过每一个柜子的缝隙,哪怕只能容蚂蚁通行的夹缝中,也都塞满了藤蔓,并且继续向下,向更深处蔓延。
直到悄无声息的占据整个包厢。
至于童姚……
被所有人担忧着身心状况的童姚,她刚一回到自己的包厢,看到了看起来如此温暖柔软的床铺,一股难以言喻的疲倦和睡意就涌了上来,占据了她的脑海。
她扶着门框,却
连站都站不稳,上下眼皮不住的打架,随时都会闭眼睛直接一仰头睡过去。
睡觉,睡觉……
童姚就像是连续数日没有休息过的人,身体和大脑都已经到了承受限度的极端,再也无法支撑下去。
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其他的所有事情好像都已经与她无关。
不管是现实,游戏场,楚越离或是云海列车……
即便是下一秒世界毁灭,她现在也无法克制自己对于睡眠的渴望。
童姚踉踉跄跄的走向床铺,光是这短短不到两米的距离,她就已经左摇右晃的崴了七八次脚,站都站不稳。
而当她一头摔进柔软的床垫时,更是一秒都不到,就立刻闭眼陷入了深度沉睡。
轻柔平稳的呼吸声响起。
就算现在在她耳边响起惊雷,也无法将她从梦乡里拽回。
但是,童姚获得了渴望的睡眠,却无法得到休息。
那并不是黑沉放松的意识之海,也无法让人得到回归母亲怀抱般的安全感。
童姚在闭眼之后,却看到了另外的光亮,正一点,一点……从黑暗的远处亮起。
在她的脚下,铺成了一条光的道路。
好像是在指引她,无声的告诉他:向这里——向我走来。
明明没有声音,但童姚却觉得自己的耳边传来的呼唤声如此熟悉,似乎在那里听到过。
她疑惑的努力回想,然后恍然。
那不是……斯凯的声音吗?
不是后来在列车上时发疯的斯凯。
而是最开始,斯凯在游戏场内还有着“圣人sky”外号的时候,她曾经在某次偶然遇见他时,所听到的那样。
温柔,坚定,强大。
好像不论做出多么过分的事情,都会被斯凯包容。无论是怎样的人,都会得到他全心全意的善良帮助。
斯凯,后来发生了什么?
在游戏场里失踪了三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又发生了什么。
直到池翊音告诉她,进入新世界的同伴中,有一位新同伴,名叫斯凯。
可当童姚再次与斯凯见面,却愕然的发现,他已经变了。
眼睛里不再有光亮,脸上也没有了笑意,像是太阳从天空上消失,再也没有希望和亮光。
即便斯凯还是一样的彬彬有礼,但握手时的冰冷温度,却还是冻得童姚一哆嗦。
她有种感觉。
曾经她所熟悉并钦佩的那位圣人,已经死了。
sky……向往天空的人,最终死在了天空之下。
现在剩下的,只是一个失去了所有理想和坚持,浑噩迷茫的躯壳。
童姚没有把自己的难过告诉池翊音。
眼泪无法帮助通关游戏场。
只是,她还是多留神了一些斯凯,总是会确认他的情况和状态。
然而,就在吧台车厢里,当她试图为同伴们找出一条路的时候,楚越离却伤害了斯凯。
即便神智依旧浑噩,但童姚的呼吸还是急促了起来,显得有些愤怒。
愧疚与愤怒在她脑海中反复斗争,理智摧枯拉朽。
黑暗中她没有发现,自己的一双眼睛,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像是无机质的红色玻璃珠,却在照过来的光芒下,如同燃烧着的火焰。
童姚丝毫没有察觉眼前的这片黑暗有什么问题,也没有意识到,一个已经始终的人重新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是多诡异的一件事。
她摇摇晃晃的走向那条铺满着光点的道路,走向那呼唤声传来的方向。
然后,她看到了此生难以磨灭的场景。
在黑暗的最
深处,无数的尸骸堆积成山,每一具尸体上都浸透血液,青白的面容上神情狰狞痛苦,定格在了死亡的最后一刻。
而他们的眼睛都瞪得老大,仿佛死不瞑目。
那些脸……
童姚是认识的。
曾经因为同盟四分五裂而死亡的玩家们。
在冲击游戏场核心却失败后消失匿迹的人们。
传说中,建造了通向神明与天空的巴别塔的玩家们。
以及……
曾经与童姚有过短暂相遇的人。
那些在过往副本中死亡,以为再也不会遇到的玩家,此时都以这样的方式再一次出现在童姚面前。
无声无息注视着她的一双双眼睛,仿佛是在向她诘问。
——为什么,不救我?
“你想要救他们吗?我的同伴。”
就在童姚神情恍惚的低头看向那尸山尸海时,忽然听到了从上方传来的声音。
那声音是如此柔和,仿佛是可以包容一切的父与神。
所有的愿望都会被实现,所有的错误都可以被谅解。在这里,满心伤痛的灵魂可以得到真切的安眠。
童姚抬起头看去,就见在那尸山之上,模糊站立着一个身影。
那人背光而立,在童姚的视野中只留下了一个剪影,让她看不清他的模样。
但莫名的,童姚就是觉得,那是斯凯。
——本应该和楚越离一起,走散在车厢里的斯凯。
在想起楚越离的时候,童姚也回忆起了池翊音的面容与他的嘱咐。
她迟缓眨了下眼眸,似乎想起了什么,茫然的向身边看去。
眼睛里却是第一次恢复了清明。
童姚隐约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一个走失的人,不想办法回到同伴身边,为什么会在梦里出现?
尤其是这样可怖的背景。
童姚在看清那些尸体的死状之后,抖了抖肩膀,有些犹豫。
也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那似乎是斯凯的人的问题。
那人耐心的又问了一次。
童姚却顿了一下,本来的理智重新上线,反问对方的身份和名字。
那人却轻笑着问:“我们曾经有过相遇,也互换过彼此的名字,甚至最后作为同伴……”
“我来再次见你,询问你的心愿,给予所有帮助。你却,忘记了你的同伴吗?”
童姚没有同伴。
作为苟命派,她多么远大的志向和理想,对危险能避就避。她自知如此,自然也不想耽误其他人。
但是当那人这样说起时,童姚的记忆却随之发生了改变。
她有一个同伴,正是有着圣人之名的斯凯。他们一起出生入死,共同经历过所有危机,并且通过了考验,进入新世界。
童姚的记忆在被改写和替换,本来应该是池翊音的事件,却被一一替换成了斯凯。
记忆中池翊音的身影消散,那张带着温和笑意的俊容,也如同水纹波动,逐渐变成了斯凯的模样。
明明是池翊音邀请她进入新世界,现在在她的认知中,却是斯凯邀请她,并且,他们一起进入了这满是尸骸的黑暗中。
没什么可以怀疑的。
她的脑海中响起这样的声音:向前走吧,你的同伴在等你,不要让他等太久。
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他可是圣人sky,还是在古树镇救过你的人,给了你进入新世界资格的恩人,没有理由不信任他。
童姚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血红色的眼珠直愣愣的看向那人的方向,然后一步,一步的踏过满地的血河,踩着层层尸骸,走向那人。
她伸出手,身体在本能的等待谁
来拉住她。
就像过去,某人在古树镇救下她时所做的那样。
可是这一次,却没有人握住她的手。
不属于那人的记忆,终究不是他的东西。
童姚的灵魂深处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的潜意识在挣扎,大脑向她发出警告,试图让她分辨清楚眼前的一切。
已经踏上了尸山,眼看着就要主动走进尸山最顶端绞刑架的童姚,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一直温柔笑着注视着童姚的人,也慢慢失去了笑容。
“你为什么不向前走了?”
那人问:“你还在等什么?”
童姚睁着一双无神双眼,动了动唇瓣,却嘶哑着嗓音,问出了她最关心、也是导致了她如今混乱疲惫的那个问题。
“楚越离呢?”
“我看到他伤了你。但是,他呢?”
“为什么他不在这里?你对他做了什么?”
那人猛地失去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