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对楚越离充满了戒备。
在看清开门的人是楚越离之后,刚刚找到了人家和食物的喜悦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被提升到的忌惮。
学者的脚步刚刚好停在大门外的水泥地上,,一只脚刚抬起来做出要迈步的动作,就因为突然看到了楚越离而骤然停顿,半悬在空中不敢放下,肌肉紧绷。
跟在他身旁的玩家们不论是否对楚越离有所了解,此刻都同样发觉了气氛不对,也跟着一并戒备起来。
一时间,双方隔着大门僵持在了原地,谁也没有率先动作。
楚越离的唇边始终噙着笑意,似乎依旧是曾经那个不被任何人放在眼里的透明人,脾气温和,万般不放在心中。
但他垂眼看过来时,眼眸中的光却是居高临下的冰冷。
仿佛……站在门外的这六名玩家,全部,全部都是死人。
光是被这样的眼神扫过,都足以令玩家背后发冷。
打破僵局的,是一柄撑过来的伞。
那伞面上还画着红红绿绿的凤凰大花,看着是婚庆用品,但已经陈旧褪色,成了半粉不红的模样,在荒村暴雨的衬托下,显出几分诡异来。
“站在这干什么呢?包子又要凉了。”
带着几分疑惑的少年嗓音响起,虽然狂傲却清澈,瞬间将众人来回了人间,猛然觉得被从冰窟里放了回来。
楚越离闻声侧了侧身,向旁边看去。
但不等他转过头去,一只漂亮纤细的手掌就捏着热气腾腾的大白包子,递到了他身前。
“诺,帮你拿了一个过来,还是烫的。可别说我对你不好啊。”
楚越离这一侧身,也让门外的众人看清了那少年音的主人。
是所有高级别玩家都不会认错,曾经是很多人的阴影之一的……“教皇”京茶。
但在战场上狂得像是战神降临,手起刀落就是血花四溅的“教皇”,此时在楚越离面前,却乖得像是邻家小孩。
京茶依旧是那身寻常打扮,但白色上衣上沾着迸溅上去的鲜血,甚至就连脸颊边都还有残留的血迹没有洗掉。
他一手撑伞,一手向楚越离递过去包子,边说着话还在做着咀嚼的动作,一张口,就在光影中哈出一团雾气,肉香葱香飘散开来。
“等和池翊音汇合之后,不许告状,听到没有?”
京茶根本就没在乎门外的人,似乎他的目的只是来找楚越离吃饭,甚至还不忘威胁他。
楚越离笑了下,没有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放心,我怎么会在池先生面前特意提起你的名字?我恨不得先生干脆忘记你这只兔子的存在,少点分走对我的关注。”
“只可惜……先生是世界的神,不能只做我一人的神。”他低声呢喃着,轻轻垂下浓密眼睫,神情惋惜。
暴雨覆盖了他呢喃的低语,让门外的玩家们只看到了他的嘴唇轻动,却伸长了脖子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但就站在楚越离身前的京茶,却听清了也听明白了。
他抖了抖,差点被嘴巴里的包子噎死在当场。
草!池翊音你这都找的什么同伴啊!狂信徒也太恐怖了!!
但楚越离却并没有过多的反应,只像是随口一说,就从容的笑着从京茶手中接过了包子,还礼貌的对他道了一声谢。
京茶咂了咂嘴巴,还在回味着自己刚咽下去的那口肉包子的油香,吃饱了之后脾气也好了不少。
他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门外的玩家们,撇了撇嘴角,道“赶紧解决了进来算了,红鸟还在厨房蒸包子呢,锅里还有汤。你再浪费时间就凉了。”
“猪肉包子,趁热吃才好吃。”
楚越离修长漂亮的手指捏着那包子,微微颔首笑着说好。
可莫名的……他身上恐怖的气场,就让人觉得,他拿的不是包子,而是,人头。
这个无端的错觉让屏幕内外的玩家们都抖了抖,忽然有种自己这是第一次认识到真正的楚越离的感觉。
楚越离和京茶之间的互动极为自然,看起来绝不像是半路遇见的陌生人,更像是久经生死考验的同伴。
这也让学者不由得疑惑,怀疑的眼神游离在两人之间“京茶,你……”
他本来想要问京茶是什么时候和楚越离这么熟的,毕竟以前就算有池翊音在中间,两人的关系似乎也一直不咸不淡的。
怎么从云海列车出事到现在这短短时间里,两人就突然这么要好了?
学者想要问,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不等他的话说完,楚越离就已经毫不在意的转过身欲走。
大门在他身后敞开。
京茶也撑着伞转身,稳稳的将楚越离罩在大伞下,一副要和楚越离一起回去的架势。
但明明已经转过身,他却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向几名玩家扬了扬下颔。
“屋里有包子,吃不吃?热的,肉馅的。”
见玩家们一脸犹豫警惕,京茶嗤笑着翻了个白眼“唉对对,可千万别来和我抢包子吃,我这是黑店,专卖人肉包子,丢的那几个人都被我剁碎了包包子了。”
说罢,他也不管那些玩家是什么决定,就自顾自的往院子深处走了。
包子的香气和昏黄明亮的灯光,在冰冷的雨幕中显得如此具有诱惑力,让不少人都忍不住咽起了口水。
但他们还是没有表达自己的想法,只是默默看向学者。
学者咬了咬牙,还是点了头“走吧。”
“就算是虎穴,我们也要闯一闯了。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就算去其他的地方,也很难找到比这更好的补给了。”
哪有十成十安全的地方?就算是待在家里还有可能被飞机砸死,莫不如赌一把。
况且,以他对京茶的了解,不像是会做阴诡陷阱的性格。京茶不屑于靠阴谋诡计取胜,只会正大光明的赢敌。
学者迅速权衡了眼前的利弊,认为值得赌一把。
玩家们也随之一同往院子里走去。
京茶进了厨房之后,还故意给他们留了一扇门,让他们知道去往哪里找吃的。
从打开的房门里,玩家们看到村里粗糙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厨房里,红鸟正一头大汗,忙得都有几分狼狈。
他端着满是包子的蒸笼一回身,就看到京茶吊儿郎当像个纨绔子弟般走进来,顿时怒道让京茶过来帮忙。
京茶笑嘻嘻凑过去,还顺便塞了个包子给红鸟,红鸟顿时呜呜呜的说不出什么了。
厨房里,一派岁月安好的生活气息,平和温暖得几乎令玩家落泪。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们还在那莫名其妙的时空里摸爬滚打,从时空毁灭的恐惧里抢回一条命,又被漫长的路程和冰冷的大雨夺走大部分体力,又冷又饿。
然后,他们就在雨中看到了这样一幕。
有熟悉的人,也有食物和温暖。
足以令最理智的人动容。
几名玩家再也忍不住了,眼巴巴上前看着红鸟,等待父母喂食的雏鸟一般,一双双眼睛里全是对食物的渴望。
红鸟莫名背后一寒,觉得自己被人盯上了。他奇怪一回身,就看到了嗷嗷待哺一窝雏鸟的场面。
昔日那些需要严防死守的劲敌,现在全都变得无害,甚至有几分可怜了起来。
红鸟“…………”
他不由得沉默了。半晌之后,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情况,无奈的向门外扬了扬下颔。
“有包子和热汤,吃吗?”
玩家激动得都破了音“吃!”
别说是这么香的包子啊,现在就算是一块干粮都珍贵。真正饿过才知道吃饱饭有多奢侈。
门外众人都被调动起了情绪,甚至都开始闻着味道幻想起包子吃进嘴里的感觉了,京茶却默契的往门口一堵。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玩家们错愕“京茶你……”
“吃包子简单啊,我们都是老熟人了,这有什么的。”
红鸟笑眯眯道“正好也趁着吃饭的功夫,和我们说说你们在外面看到的东西吧。”
言下之意——想吃包子吗?拿情报来换。
红鸟一个优秀的情报专家,怎么可能错过这么好的搜集情报机会?
京茶悠闲的斜倚在门口,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捏着包子两口一个,让热气腾腾的香味直往玩家们的鼻子里钻,馋得他们直咽口水,肚子也一个接一个咕噜噜叫了起来。
更妙的是,吃饱喝足休息好了的京茶,这些饥肠辘辘体力消耗殆尽的玩家们,可不是他的对手。
想要硬闯硬抢?那最好想清楚自己的头在哪。
红白脸搭台唱戏,一正一反,就算玩家们还有别的想法,现在也无奈只能乖乖被牵着走,老老实实的一手交情报,一手拿包子。
红鸟也不为难他们,按照承诺的那样,厨房里热气腾腾的食物任由众人敞开肚皮吃,还让他们进来,可以在灶台旁边边烤火边吃东西,躲雨,暖身,还能歇脚。
有的玩家当场连哭出来的心都有了,看着红鸟的眼神像是在看救世主,就差一句大恩大德永世难忘了。
饥寒交加的情况下,所有人的意志力都经受着最严苛的考验,就算大脑想要坚持,但灵魂毕竟要有承载体的,身体有自己的极限。
这种情况下,很难有人完全对眼前的温暖和食物不动心。
众人接连交了情报,走进厨房吃东西。
虽然灶台旁满是几十年积累下来的炉灰油渍,灰褐色污脏,但没有任何人在这种时候矫情挑剔环境,一个个狼吞虎咽,完全顾不得身上擦上灰尘。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今天也要先把这顿饭吃完再说。
不过即便如此,在楚越离身边,仍旧被留出了一圈空地,像是真空地带,没有人愿意靠近他。
毕竟没有人想在自己吃饭的时候还不安心。
于是,只有楚越离一人坐在厨房里的简易桌子上,慢条斯理的搅合着手边的汤碗。
他依旧是那副轻笑着的模样,让人揣摩不透。
红鸟倒是不在意自己的同伴有些怪癖——他养小祖宗这些年,早就养出经验了,再难带的崽子也被他哄得开开心心干活,也没看京茶哪里就是安全乖巧的崽了……
楚越离危险?哦。可他身边有哪个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吗?
红鸟对此接受良好,甚至还问了楚越离一句咸淡,然后回身给几名玩家全都盛了汤,还告诉他们不够自己去添。
众人应下。
几个包子狼吞虎咽下肚,有了力气,脑子也重新开始运转了。
他们再抬头看向红鸟时,无一不心情复杂。
之前只知道红鸟是情报专家,没想到他还是驯兽师,再恐怖危险的人都能在他身边和他和平相处。
看楚越离那个样子,京茶都对他并不放心,但红鸟却泰然处之……
这让玩家们不由得对红鸟有了新评价。
但并不是所有玩家都急着进来吃饭,学者独自一人留在了后面,本来就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他,走了几步之后就觉得不对劲,又重新转过身,皱眉看向院子外的车。
不仅是红鸟他们开来的车,还有这个荒废的村子,甚至是红鸟他们的食物,都怎么看怎么诡异。
如果一个村子荒废到了这种程度,怎么会有这么多食物?
要知道就算是城市里的人家,家里想要吃一顿肉包子,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肉价还没有便宜到所有人家都负担得起随便吃。
而在一个村子里,这种家徒四壁的家庭,四周看起来都是许久无人居住,像是一个只剩下老人留守的村子,却能拿出这么多面肉油来招待陌生人……并不寻常。
况且直到现在,他们只看到了楚越离等人,根本没看到原本的屋主。
那原本住在这里的人呢?
要知道是有“客不带客”的说法,客人并不能在没有告知主家之前,就随意招呼自己认识的人进主人家,这是不礼貌的行为。
也不像是红鸟京茶他们会做得出来的。
学者皱眉沉思,忽然就想起了京茶说的那句“不是人肉包子”。
他吓了一跳,汗都下来了。
但随即又赶紧否认了这个离谱的猜测,苦笑着觉得自己真是被这个荒村吓到了,竟然会产生这种想法。
学者并没有往厨房走,而只是回身看了一眼灯光昏黄温暖的方向,就转身向旁边的偏房房屋走去。
很显然。
在暴雨中泥泞的地面上,偏房廊下的脚印,最多,且杂。
像是有好几人在这里进进出出,并且都是刚发生不久的事情,地面上的脚印还是新鲜的。
可与之矛盾的是,偏房却是一片灰尘与破败的模样,一看就是许久无人居住后,被当做了仓库来使用。
这在农村并不少见,学者在进入游戏场之前,在现实里的童年也很习惯这种场景了。
也因此一眼就看出了不对的地方。
学者疑惑着,握紧了腰间皮带上插着的一把备用军刀,缓步向偏房走去,屏息警惕,唯恐惊动房屋内可能的东西。
偏房的窗户上同样落满了灰尘,让本来透明的窗户几乎成了毛玻璃,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窗户边的东西,却根本看不清更深处的事物。
而就在那玻璃上……有两只眼睛,死死的挤在那里,直愣愣的向外看去。
似乎就看着学者向他们走去。
学者心中一惊,已经做好了窗户后面的是原本屋主尸体的准备。他皱着眉,蹑手蹑脚的靠近房门。
然后深呼一口气,猛地用力踹开房门,迅速冲进去,军刀□□,直指向他刚刚看到眼睛的地方。
惊起一室尘埃。
所有的画面都因为过快的速度而被挤压到了一处,学者只觉得眼前一花,等他赶忙定睛看去时,却发现那被放在窗户后面的两只眼睛,并不是他之前想象的可怜屋主尸体,而是两个纸扎人。
那两个纸扎人做工粗糙,似乎是工匠极不走心的作品,眼睛和脸庞都很是粗劣,白惨惨的纸上糊着两团艳红的腮红,两个奇形怪状的眼眶里随便点了一团黑色,甚至画出了眼眶,
而不知是否是那纸扎人在这里放的时间太长了,已经遭到了损坏。
它们的姿势很是奇怪,双手扑向窗户,两只脚用力蹬在了杂物箱子上,身躯中间段却似乎是因为房屋漏水的原因,已经受潮塌了下去。这就使得它们看上去像是在逃命,拼了命的想要跑出这间屋子,却半路死在了窗户后面。
这样无端的联想让学者皱了皱眉,不知道到底是自己被吓到后的草木皆兵,还是来自于危险的直觉。
但他还是觉得奇怪,谁会在家里放这种东西呢?
即便是堆在杂物仓库里,也有几分古怪。
毕竟越是村子,越是老年人,就越是忌讳这些不吉利的东西。谁会愿意睡在一堆丧葬用品旁边?
但随着学者向偏房更深处走,心中的疑惑就越发加深。
借着从外面透进来的一点光亮,学者能清晰的看到地面上残留的痕迹,以及凌乱不堪如狂风过境的仓库杂物。
被当做杂物间使用的偏房,确实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地面上积攒着厚厚一层灰尘,这也使得地面上的所有痕迹,都被忠实的保留了下来。
有人走过的痕迹,打斗的凌乱痕迹,重物或其他什么东西倒下来,又被在地面上拖拽走,也留下了长长一道痕迹。
学者轻手轻脚,屏住呼吸跟着地面上的痕迹走去,就发现这些痕迹大多指向两个方向。
正对着大门,背靠窗户的床。
以及角落里堆得满满当当的杂物。
在看见那张床上凌乱堆着的被褥时,学者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恍然意识到这里并非没有人住。
从周围环境的灰尘,空气里潮湿霉菌的气味,以及它们与床铺上干净被褥的鲜明对比,学者猜测这里应该是红鸟他们借住的地方,屋主将他们安排在了不常用的偏房里。
但是很奇怪,那些本应该整齐堆放起来的杂物,却像是被小孩毁掉的积木,散落满地。
原本压在最下面的东西,似乎被谁翻了出来,而上面摞放的那些杂物,自然也就倒了下去。
学者甚至在脑海中试着重构当时的场景。
“你不来吃饭吗?”
忽然从背后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学者的观察与思考。
他一惊,回身看去时,就看到红鸟扶着门框,静静的看着他,手里还举着一支蜡烛照亮。
红鸟的脸上是平静笑容,似乎早就了然学者在想什么,又想要做什么,对这些早就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多惊奇。
蜡烛在狂风中摇晃,忽明忽暗的不稳,而光影的混乱也使得红鸟的面容半隐没在其中,明明看起来就是那样的一张脸,仔细看之下,却又好像并非如此。
学者皱了皱眉,并没有在这种情况下轻易相信任何人。
哪怕是早就认识的红鸟。
红鸟却任由打量,并没有因为这份不信任而恼怒,反而向自己身后的光亮努了努嘴,道“不饿?”
“你的那些临时同伴,可都已经吃上了。一群成年壮汉,你想想就知道他们的食量有多大,去晚了可就连刷锅水都没有了。”
他的语气如此平静,就像是老友间寻常的问候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