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第一次看到,池翊音可以笑得如此轻松自然,好像之前绑缚着他的层层枷锁与面具,全都卸掉了一般。
在黎司君面前,池翊音可以随意谈论自己想要说的话题,无论他提起什么,黎司君都会自然且默契的接过话,倾听他的猜测,与他讨论并分享。
没有什么是黎司君不知道的。
似乎,只有全知全能的神明,才能与池翊音做到这样自然从容的交流,不会让他的每一缕情绪和疑问落地。
教授看得出来,池翊音的快乐,是发自内心与灵魂深处的。
是他飘在池翊音身边这些年来,从未见过的表情。
教授张嘴几次,却又都默默闭上,看向黎司君的眼神也渐渐柔和软化。
他在笑,由衷的为自己的学生感到高兴。
黎司君察觉到了教授的视线,他掀了掀眼睫,向教授看过来,随即微微点头致意,表示自己明白了教授心中所想。
我会照顾好音音,不论他的生命还是灵魂,我都不会再让他感到半点痛苦与孤独。所以,请放心的把音音交给我吧。
鬼本应该是没有眼泪的。
但教授却觉得自己有哭出来的冲动。
他不敢在池翊音面前落泪,怕打扰学生与爱人之间默契愉悦的相处,就只能狼狈的背过身去,疯狂眨着眼睛想要把眼泪憋回去。
旁边的猴子看见了,也有些感慨。
池翊音啊……所有人都在害怕池家的两位大魔王,但他们自己本身,又何尝不是走错了群体的孤独?
好在总有人懂他,能够陪伴在他身边。
猴子心中刚浮现出这个想法,就被它自己冷漠无情的一爪子拍下去了。
……如果和池翊音在一起的不是自己家上司就更好了!!
在池翊音出现之前,它都没见过自家上司笑过,上次开心还是八千年前创造世界的时候。
结果在遇到池翊音之后,自家上司笑得就它哔哔的没停过!感谢池翊音,让它知道了上司竟然还是恋爱脑!
打工统悲愤日常达成√
走在最前面探路的猴子,本来还因为想到了池翊音而气呼呼,但在甬道转角之后,它却猛地愣在了原地,僵硬得像是雕塑。
几秒钟之后,猴子的脸上露出了根本掩饰不住的惊恐,它慌忙回身冲向池翊音。
“前面不太对劲!”
池翊音唇边的笑容浅淡下去,皱眉问:“怎么?”
猴子指着前面的路,它想要说什么,却像是被禁止了声音一样,几次想要说出口的话,都变成了无声的口形。
它记得抓耳挠腮,简直想要把自己的思维剖开给池翊音看。
而池翊音皱眉看了半晌猴子无声的默剧,也意识到了不对。
“我问你答,能回答就直接说,不行就点头。前面地宫有异样,但是你不能说出来?”
猴子想要点头,但它却惊恐的突然发现。自己连这个动作都做不了,好像是个雕像,只剩下了一双眼睛还能转动。
它滴溜溜的转动着小眼睛,急得浑身是汗,试图向池翊音表达自己的想法。
池翊音俊容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最后变成了一片冰冷的平静。
不好的预感在心中扩散。
“那个东西的级别远在你之上,让你根本无法表达。”
“它并不来源于大阴村或我的故事,也不是游戏场和新系统,而是比那更高一级的存在。”
“甚至,与黎司君有关。”
池翊音说一句,猴子就转动一次眼睛。
而随着池翊音最后一句话出口,猴子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像是完成了重要任务。
它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一天会感激于池翊音的可怕,光从它的几个反应里就猜出了问题的答案。
——池翊音这种人,做敌人的时候是真的可怕,但做同伴的时候,也是真的安心。
如果不是不能动,猴子冲过去抱住池翊音大腿狂哭的心都有了。
池翊音皱眉,思索着看向黎司君。
他并不是怀疑是黎司君导致了眼前的情形,而是在怀疑,与黎司君同处同一层级的另外一个。
——世界意识。
猴子是黎司君的直接造物,还是游戏场的前系统。可以说,在游戏场里能威胁到它的,已经少之又少。
而就那么不凑巧的,能威胁到猴子的,都聚集在这了。
池翊音本来想猜池旒,毕竟以他对池旒的了解,对方绝不会无能的死在箱庭变动中,哪怕只剩下一线生机,池旒也会牢牢抓住。
就算只剩下死亡,池旒也绝对会创造生机,趁机离开。
那就是……无法被世人理解和认知的怪物啊。
但池翊音从黎司君那里得知,池旒并没有成为神的资格,也没有与神明处于同一层级。
换句话说,池旒可以劫持系统,却无法改变造物主的本源,让猴子变成这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模样。
唯一能做到的……
“世界意识。”
池翊音的眼眸沉了沉,声音冰冷:“它来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快。”
“我知道它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池旒竟然这样无能,竟然这么快就被它逃了。”
说着,池翊音的俊容上反而浮现出笑意,轻轻点头道:“看来这些年没有见,我没有停止向前走,池旒却在原地踏步。”
猴子:……我真的会谢谢你们姓池的这些怪物,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因为对池旒状态的猜测,使得池翊音刚刚还低沉的心情重新扬了起来,他勾了勾唇,从容的迈开长腿,笑着从猴子身边走过,与黎司君携手一起走向甬道转弯后的出口。
刺眼的光亮从出口处洒落下来。
好像在那狭小的窄门后,是属于神的国度。
一如经文与吟游诗人的歌声中所传颂的那样。
池翊音走向那道窄门的脚步不由得放轻下来,再放轻。但他握住黎司君手掌的力道,却慢慢加重,再加重。
捏到指骨发白。
不等他真正看到,心中就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世界意识在陷入混乱之后……会使得箱庭产生怎样诡异的改变。
黎司君侧首向池翊音看去,他深深的注视着自己心中所爱,没有一个眼神分给窄门后的东西,一心一意的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池翊音身上。
池翊音的每一缕情绪,都比世界更加重要。
“如果。”
池翊音轻轻开口问:“如果我失败了,你会如何?”
如果属于新神的试炼已经不再独立而失去意义,不再被世界本源认可,游戏场十二年来所有人的努力,最终都化作了虚无,没有人能从这里离开,世界也不会诞生新的神明……
会有怎样的后果?
池翊音可以保证自己永远不会放弃,他不会停下战斗的勇气,刀尖永远向前。
但,其他人并不是。他们需要一个目标,才能有动力向前走,一旦失去就会迷茫甚至绝望放弃。
而世界,也会因为失去庇护而毁灭。
池翊音对此心中了然,也因此才更加有难以言喻的不安感。
他似乎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的教堂孤儿院。
那个所有孤儿都一个个被叫出去,当做牲口杀死的夜晚。
他也是那样,对他们的命运心知肚明。他在黑暗中冷眼注视,然后再也无法压制自己的愤怒,觉醒的力量支撑着他杀了所有加害者,一把火烧了教堂。
从那一天,神就死了。
死在他失望的眼眸中。
可现在,黎司君却站在他身边,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于是,池翊音忽然就有种冲动,想要向黎司君询问,想要确认自己存在的真实与否,将黎司君放进自己的计划中。
黎司君也适时的给了池翊音回应。
“不论你做什么,我永远都只会有一个答案。”
黎司君深深注视着池翊音,他拉着他的手,带他迈开脚步,踏进了窄门后耀眼夺目的光里。
“——永远不要害怕。因为我一直会在。”
他所爱着的灵魂坚定而深邃,永远不会停下探索世界的脚步,永远都会走在自己的路上。
好在,他不会弄丢他的爱人。
不论池翊音做什么,黎司君都有底气告诉他:“放心去做,我来兜底。”
于是,池翊音难得的忐忑不安,全都在黎司君温柔的包容中消失融化,像是太阳下的冰凌,一干二净。
他很清楚自己将要与世界意识正面对上,那是唯一一个能与黎司君身处同一层级的至高存在,就算因为池旒而被重伤,也拥有足以掀翻世界毁灭一切的资格。
但是,他并不畏惧,反而克制不住的想要微笑。
因为啊……很多年前,那个被排挤孤立的小小少年,曾经垂着头在心中暗暗许下的愿望,终于在这一刻,成为现实。
有人理解他,陪伴他,绝对不会跟不上他的步伐,批判他的作为。
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会握紧他的手。
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曾经以为只是愚人妄想的愿望,原来真的,真的被神明听到并实现了。
池翊音轻轻笑出声,在刺眼到睁不开眼的光芒中,主动与黎司君十指相扣。
“好。”
他说:“如果成功,我们就一起活下去。失败,就一起死亡,一切毁灭。”
黎司君听到了。
他弯下腰,眼眸温柔:“你知道的,你的话,我永远只有一个答案。”
当刺眼的光芒渐渐消退,池翊音终于能慢慢睁开眼,看向甬道后面所隐藏着的地宫最真实模样。
他的眼角还残留着被光芒刺目的生理性泪水,却慢慢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在地宫最中央矗立的……分明是,池翊音曾经在黎司君的幻境中所看到的,黄金神殿。
正是在神殿里,池翊音第一次了解了黎司君的过往与愤怒,猜测他的身份并一步步试探。
而当新世界的大门开启,池翊音坠入死亡的深渊,当他下潜到最深处,在世界毁灭的未来景象中,也在黑暗的死亡里,看到过那座黄金神殿。
它兀自矗立,沉默无言,像是神明在审判末日。
也像是神明在守护,死亡的灵魂最后的安息。
但现在,它又一次出现在这里,取代了大阴村原本的信仰与祭祀,成为地宫中隐藏最深的秘密。
池翊音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随即错愕的看向黎司君:“你……”
黎司君也皱紧了眉头,看向那神殿的眼神中充满厌恶。
“这不是我原本的神殿。”
他平静道:“世界意识,在掠夺我的权限。它想要越过我,自行创造神明。”
黄金神殿之所以一而再的出现在神圣经文与传颂中,正是因为在传言中,它曾经在几千年前迎来过神明真身的降临,沾染了神明的气息。
因此从那之后,黄金神殿一直都被信徒们视为神圣本身,是神遗留在人间的恩赐,让信徒们可以在此接受福祉,与神对话。
它也因此而成为了神明代名词,拥有远超于世俗的权限。
在游戏场中,黄金神殿更是代表着神明的符号,与神明本身相当。
因此,世界意识在发觉自己无论如何都回归不到原本的巅峰,在池旒的重伤下,甚至不再有力量与神明抗衡之后,它就做出了最危险,也是唯一有可能成功的决定。
——盗取神殿。
但世界意识终究是忌惮黎司君的。
它只能用箱庭内的力量,借助于池翊音在箱庭中的权限,复制了黄金神殿。
世界意识不再伪装自己,肆无忌惮的展现它的私心,为此不惜利用池翊音与黎司君双方的权限。
它成功了。
但也成功激怒了池翊音与黎司君两人。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从我这里偷走我的东西。”
池翊音怒极反笑,那张俊容上神情冰冷肃杀:“你是什么垃圾,也敢碰我的权限?”
怒意如波涛,在池翊音灵魂深处掀起波澜。
高耸的黄金神殿并没有让池翊音感受到任何恐惧,他抬头看向神殿时,暴怒之下强大的气场甚至足以与神殿的高度比肩。
“世界意识,我曾经也被你的假象蒙骗,以为你最起码会有着对人类的善良爱护。即便我并不喜欢,但我会尊重,毕竟那是人性中少见的广博大爱。但是。”
池翊音迈开长腿,每向前走一步,大地都好像在颤抖。
银灰色的发丝散落额前,投下的阴影覆盖他的眼眸,阴沉冰冷,如挣脱锁链的暴怒凶兽。
“你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我,你到底有多……不值得尊敬。”
“在我看来,你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从你自私的选择让自身活下去,为此不惜影响杀死所有人的时候,你也给自己判了死刑。”
池翊音的声音磁性却冰冷,铿锵有力,令人闻之心惊。
世界意识的声音从遥远的虚无中传来:‘你无法杀死我。’
‘我并不曾真正存在,只是人类的意象,所有意识终极的具现化。你要怎么杀死空气?’
池翊音仰了仰下颔,明明是在仰视,却有居高临下俯视一切的傲然。
“我做不到,人类做不到。”
“但,神可以。”
“赌一把吗?世界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