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慎的毒已经不需要他动针了,只需按时服药即可。
与初来萧府时不同,他这一次是在书房见到了萧映宁。
萧映宁坐在桌边给他倒了一杯茶,桌上黑白子交错,却是一副没下完的棋。
两个棋罐都在萧映宁手边,很明显是独弈。
归琅扫了一眼,黑子势颓,有溃败之相。
“秦先生觉得此局如何?”萧映宁顺着问道。
“在下并不懂棋,不过此局颇有观天下时势之意。”
归琅将目光移开,也不管对面的人心里是何种惊涛骇浪。
萧映宁到底是老狐狸,反应过来后,带着三分试探道:“依先生言,可见天下时势归于何处?”
“归琅观古今之书,仅得知天下离合之势常系民心。”
萧映宁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却仍大笑,“先生所言极是,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不过如此。”
归琅不再多言,端起白瓷茶杯,宽大的袍袖随着他的动作轻摆,一举一动中尽显风华。
萧映宁也不再藏着捏着,感慨道:“我曾与令尊得见于上都中秋宴,那时映宁仅为一介编修,常仰慕秦大人之才……”
“不曾想君心难测,秦大人贵为太子之师,忠心耿耿,却落得如此地步。”
归琅闻言有一瞬间恍惚,有些遥远的记忆浮现脑海。
从喜穿白衣,面容俊美的秦太傅,到小茅草堂中给各村孩童讲课的落魄先生。
秦于筝,秦归琅的父亲,当今圣上的老师,在生命最后关头想的到底是什么……
归琅回想起了那一天。
清晨时家中来了几位特别的客人,父亲并不让他与妹妹靠近,所以归琅只记得其中一位客人尖而细的声音与说话时古怪的音调。
他们来得早,走得也快。
父亲却在他们走后在窗边站了足足一个时辰,然后他换上了那身压箱底的绣着仙鹤的鸦青色官服。
而母亲与往日不同地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甚至把家中下蛋的鸡炖了。
归琅还记得她对父亲说的话:真的没有退路了吗?
他们似乎还说了许多,只是他如隔了一层雾一般,记不清。
他只记得母亲抱着妹妹在哭,然后他眼皮越来越沉,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恍如隔世,三个亲人皆无声息,村子又遭了贼寇,倒是没人关心他家中的情况。
归琅那时候心中诡异的如旁观者一般,并无悲伤地将已亡人葬下。
后来便是遇到了林老……
萧映宁一直在说着,忽然间却语气一变道:“先生亲人亡故皆为朝廷所逼,可有怨否?”
归琅的思绪顿时从记忆里拉回来,闻言目光微凝。
“萧大人慎言,近年来贼寇四起,吾父母亡于此,非朝廷之故,乃世道所迫也。”
“那先生可愿与萧某一同改变这世道?”
萧映宁拿捏起一颗白子落在棋局之上,野心昭然。
“如何改变?”
“除贼寇,驱外虏,抚民心……立新朝!”
归琅感觉到了屋外把守得密不透风的暗卫,萧映宁还真是胆大又小心。
抚民心,立新朝……
他想起了入临祉时街上那热闹繁华的场景,心中微动。
但思及远在太河的林老,归琅摇了摇头。
萧映宁也料到了此番结果,笑了笑,“先生仍有所忧,映宁也不强求,只待先生改变主意时知会我一声。”
接着归琅并没有与其再谈及这个话题,直到辞行时,萧映宁忽然说道:“映宁承先生救子之恩,得知先生之师为宁王府幕僚,处于危机四伏之地,若有机会,定为其博一线生机……”
归琅抱拳谢过,这才离去。
在他走后,管家必安急步走入,压低声音道:“大人,需不需要……”
老管家将手放在脖子处比划了一下。
“万万不可。”萧映宁抬手道,“不仅不能动手,还须派人打点一二。”
“大人,秦归琅必已明晓,若泄露吾等大计该如何是好?”
“以秦先生的为人必不会多言,若我识人不清,亦有办法。”
秦归琅再如何智绝无双,也不过孤身一人,无权无势……
萧映宁摇摇头,希望不会到如此地步,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另外一边,归琅稍做打点后便准备收拾东西。
兴宁堂的掌柜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消息,要死要活地请他留下来,就差以身堵门了。
但归琅只默默看了他三秒,对方便败下阵来,转而一个劲地询问。
问他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又说外面这么乱可不要到处走了哟。
秦归琅微微摇头,他意已决。
路线也已经规划完毕,不是按来时的原路,而是往东行,走河道北返,半个月便能直达太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