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幅的画面停格在他眼中,与记忆中天师一代代迎战邪祟的画面重合,令他神情恍惚。
直至他看到了身受重创倒地的祁空镜,不管不顾朝着对方奔跑过去的裴明珠。
“空镜……”祁净远的意识回归现在,却并未从那种几近与天目合一的状态中脱离。
天师与邪祟缠斗太久,付出得也太多……
祁净远透过此景,“看”到了全天下的邪祟,看到了阴阳动乱遗留的祸根,以及天师的命运。
七鬼已去,万鬼仍存。
邪祟散布天下各地,天师却人数稀少。
他知晓旧一代的天师倒下,自会有新的天师接受传承站起,传承不绝,天师不灭。
然而穷尽数代之力,遏止邪祟之灾,这般命运实在太苦太痛了。
祁净远忽然想起了初见空镜与明珠时的画面,他们一个爬在树上摘柿子,一个在树下仰着头接,天真无忧。
可天师该死的命运毁了这一切。
而这样的命运还要在未来的天师身上延续下去。
他的目光回到阵法上,他想,他可以做些什么。
是的,他可以做些什么,来改变所看到的未来。
祁净远忽然笑了起来,胡须一颤一颤。
他抬起头,余光瞟见不远处待在另一个阵法中模样无措的褚青杏。
“小杏子,咒语是这般念的,以后勿要再记错了。”祁净远语气轻松,也不在意对方能不能听到。
“老祁,你要做什么!”裴潇兰与褚沅齐齐失色,欲上前拦他,却被变化后的阵法所阻。
祁净远身上燃起了白色的光焰,天目在额间异常明显,他的声音响彻,仿佛天与地都在共振。
“我为天目,与天相逐。”
“晴如雷电,光耀八极……”
“……”
他念得越来越吃力,每一个字都万分艰难,但每念一个字,身上的光芒就盛上一分,燃烧着他的法力、生命。
“别念了!老祁别念了!”
祁净远整个人都在燃烧,“天地为证,天师祁家第七代家主祁净远,愿以己身法力性命为祭,永镇天下邪祟!”
“不好!”褚沅顿觉不妙。
“永远”一词不可轻碰,与“永镇天下邪祟”相比,祁净远的法力性命魂魄加起来都太轻了。
他这般誓词,即便是有天地意识掺合的七星阵法,也保全不了他的魂魄。
这样下去祁净远不仅会魂魄散尽,法术也不会完成。
褚沅祭出玄机钱,借法器间的联系与祁净远一线相牵。
他念出了同样的咒语,然后改变誓词说道:“天地为证,天师褚家第八代家主褚沅,愿以己身法力性命为祭,随祁家主共镇天下邪祟千年。”
足以摧毁祁净远魂魄的反噬力量弱了下来,白色光焰燃到了褚沅身上,燃烧他的法力生机。
不过他并不后悔。
他欠祁净远太多,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位似兄似父的友人身死道消。
裴潇兰不舍地望了一眼褚青杏,然后做出了与褚沅一样的选择。
“天地为证,天师裴家第八代家主裴潇兰,愿以己身法力性命为祭,随祁家主共镇天下邪祟千年!”
在她加入后,祁净远的“永镇”誓词才完全被扭转为褚沅补救后的誓词。
远处褚青杏后知后觉,哭喊着师父与爹娘。
然大势已成,人的身躯在白色火焰下渐渐消融,阵法大变。
同时天地间所有游离的邪祟均被镇压,不见踪影。
天道降下功德,冥道予以权柄。
他们的魂魄得以存留,化为如星辰一般的光团,悬浮于阵法图纹之上。
赵义与倪轻鸿的身躯处亦升起了两个散发着微光的魂魄。
章良已是被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而楚世忠在这轮番大动静下终于醒了过来。
章良准备与楚世忠搭话,不料对方的样子看上去也很不对劲。
原来楚世忠在昏迷时伏地贴近地脉,与冥道相近,于梦中经历几多轮回,仍持守公正无畏之心,受到了冥道青睐。
可以说他从冥道中所领悟到的,比祁净远等天师还要多。
楚世忠环顾四周,心中了然。
他一抖衣袖,背脊笔直,从袖中拿出了用于刻录修错的刀笔。
“生为御史,死为判官,我楚世忠此生无愧于天地良心!”
章良看得眼睛一抖,在他以为楚世忠也要拿刀对着脖子或者心口来一下时,对方却只是以小刀划破了手掌,转身望着兴都的方向一言不发。
血一滴一滴地没入土壤,楚世忠脚下的图纹由虚到实,渐渐成型。
章良就这样看着他如雕像般一动不动,直至生机全无。
到这时,章良明白了。
脚下的这个阵,已是变化得能轻易取走入阵者性命。
倪轻鸿需用剑自绝,楚世忠需以血为引,而到了他,仅需一念。
章良迟疑了,他并非圣人,有七情六欲,有人的软弱与自私,更有着诸多难以舍弃的东西。
他凝视着阵中已缩小了一大半的阴阳之门,待它完全消失,他便能从阵中离开。
可若它消失,阵法也会不复存在,赵义等人牺牲白费,也救不回……
救不回谁?
章良忽然觉得记忆模糊了一大片,他额头渗出冷汗,费力地试图穿过那层记忆迷雾。
是谁?
他努力思索,最终靠着身为廷尉按迹循踪的本事,找到了记忆中一个模糊的身影。
太子殿下。
是太子殿下。
他怎会连这都忘了。
“章良啊章良,你怎可做那不忠不义的卑劣小人!”章良仰头自语,可依旧狠不下心,神情痛苦。
一边是道义与良心,一边是对死亡的畏惧与对凡世的不舍。
章良长叹,握拳道:“若就此背逃而去,良百年之后必愧见列祖列宗……天师尚能舍小我而成大我,我又如何不能!”
话落,他的意志牵动阵法,最后一个图纹缓慢显现。
随后风云变色,阵法完全。
七个光团褪去光芒,变得虚幻诡谲,飞入了冥界。
而在他们离开后,阵中的裂口也彻底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