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白看着青琅这幅模样, 脸色苍白道:“……你现在知道了吧,我们对凤宁来说,都是一样的, 都是能让他再次见到所念之人的器具。”
他似乎身体弱得厉害, 每说一句话都要停下来喘一口气。
他手撑着地, 背靠在石墙上,似乎一离开那石墙就会立刻栽倒在地上, 他道:“但是我不怨他, 因为是我一厢情愿的, 因为一开始就是我一厢情愿的……”
那二十五道天雷对他来说着实难捱, 他只是个不足千岁的兔妖, 修为本就不高, 如今已呈现出了灯尽油枯之势。
他闭上眼睛, 喘着气, 脸上却带着很怀念似的笑容,轻声向唯一的听众叙述他与凤宁的相遇。
他说那时, 凤宁是下凡历劫的凡人,他是偷跑出去的兔妖。
那凡人救了他, 将他带回自己的竹屋养着,养好后又将它放回山里。
可涂白却忍不住跑去看他。
看他读书,看他抚琴,看他与人闲谈。
看他从清俊无比的小少年长成轻摇折扇的翩翩君子。
小兔子终是忍不住化作人形去接近那人。
可他法力尚浅,一次醉酒便不小心长出了两只耳朵。
他本以为那凡人会厌恶他,会害怕他, 会怒斥他。
可那人只是愣了一下, 便笑了, 眸子温柔得像落满了星河万千:
“原来你是兔妖啊, 怪不得你那么喜欢吃胡萝卜。”
自此,便一脚踏入爱河。
可那人终是不明他的心意,甚至有时望着星空叹道:“这天下的人如星星繁多,为何就我如此孤独呢?”
涂白却只是痴缠地望着他。
那人是天上的月亮,是山巅的白雪,无人敢向他宣泄自己的爱意。
终有一日,他鼓起勇气准备向那人告白。
可一场山火,却将他所爱之人烧成一捧黑灰。
修为尚浅的小兔妖,那一刻差点入了疯魔,他闯入冥界,大闹地府,被冥王关在地牢深处,几乎打碎一身妖骨。
是他的医神爹爹救了他。
后来,他终于明白。
怪不得他翻遍冥府的命薄也寻不到那人轮回的名字。
怪不得那名住在山林里的凡人,明明生在俗世,却又半分不染红尘。
原来,那人是下凡历劫的仙人。
是归宁门那名受无数人敬仰的凤宁上神。
得知这一切之后,他便在相亲大会上接近凤宁,并装作与凤宁初次相遇。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他看到凤宁被人逼婚,又与人成婚。
他涂白寻了凤宁几百年,又哪里甘心?
而且凤宁分明是不爱青琅的。
他是被逼婚的。
爱情与重逢的喜悦冲昏了他的脑子,让他罔顾礼法,忍不住继续与凤宁接触。
直到那日,凤宁与青琅已经成婚,已经双修过的事实公之于众,直到凤宁急忙和人解释“我和涂白清清白白,我不喜欢他。”
那一瞬间,涂白如坠冰窟。
他站在众人面前,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费尽心机想要去勾引有家室者的婊子。
他落荒而逃。
可他终究是忘不了凤宁,只能变成兔子的模样,悄悄去看他。
看着看着,他便发现了秘密。
他知道凤宁一直在等一只凤凰。
他知道凤宁与青琅成婚皆是因为天婚石,皆是因为不得已。
也是,凤宁上神圣洁如雪,却温柔似水,他怎能看到年轻的魔族子弟活生生被雷劈死?
那一刻,涂白就决定了。
——他要给凤宁上神自由。
青琅神色依旧是恍惚的,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涂白说的话。
涂白脸色越发苍白了,可唇角却牵起了一抹很浅淡的笑。
“青琅,你只不过是恰巧因为一个天婚石才得以同他成婚……你凭什么会觉得你与我不同?
“我们都一样,皆是过客。而凤宁上神在乎的,唯有那只凤凰罢了。
“现在好了,上神自由了……继续等着他的凤凰也罢,继续追求那所谓的爱情也罢,总算是没有人拦着他了。”
涂白垂头笑了笑:“……只不过我觉得他恐怕是难以再寻到所爱之人了,他若是真是有心,那颗心估计也同这洞穴一样,写满了凤凰。”
青琅似乎觉得这山洞里无边无尽的字迹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有些踉跄地后退了两步,步履蹒跚地打量着四周,似乎是想要离开这里。
涂白挣扎着站起身子,却又重重摔倒在地上。
他拉扯住青琅的衣角,恳求道:“……也带着我走吧,带我离开这里,我快要死了,但我不想死在这里,这里属于凤宁上神和他的凤凰,不属于我。”
青琅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听不清旁人说话,他目光仓惶地四下寻着,终于寻到了出口。
于是他匆忙迈开步子,像是逃亡一样朝那洞口走去。
涂白脸上的血色也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他终是灵力虚弱到维持不了人形,幻化为了兔子的模样。
他浑身已没了力气,可它的爪子却死死地勾着青琅的衣摆,直至走出这洞穴。
洞穴外是一处山崖,不知道何处的梨花纷纷扬扬的飘落,覆盖了满地。
似是春雪。
涂白松开青琅的衣摆,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变得干枯暗淡,又渐渐地被春日的花瓣掩埋。
这只小兔子轻轻地蜷着身子,渐渐没了气息。
就像是那日凡间,那片雪地,他与那名凡间少年的初次相遇。
而青琅只是双目失神,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