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风摇影动。
本该有捉妖卫镇守的官府大牢,此时不知为何空无一人。
江月蝶打心底发毛,她拢了拢衣领, 有些茫然地站在长长的走廊里。
记忆停留在了温敛故向她伸出手,然而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之后的事情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鬼地方的。
长长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尽头, 底部无尽的黑暗好似能将人吞噬,两侧亮着不知什么材质的烛火, 火光在墙壁上映出一团光晕, 却不见分毫摇曳。
江月蝶心里打着鼓, 衣袖下的左手不自觉地握成拳,指甲掐进掌心的肉中。
疼痛让她保持了清醒, 江月蝶精神一振, 猛地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防身之物。
——楚越宣赠予她的那把短剑“流光”还绑在她的小手臂上呢!
不得不说, 短短几天,江月蝶的经历已经变得丰富多彩。这也让那把原先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得到的短剑“流光”,成为了江月蝶近期绝不离身的挚爱。
右手握紧了匕首, 江月蝶大着胆子向前走去, 每落下一步都小心极了, 生怕自己的脚步一重就会惊醒什么未知的存在。
越往深处探去,四周的灯火反倒越明亮起来,江月蝶对黑暗的恐惧消散了些许, 心中隐隐升起了另一股担忧。
温敛故到底去哪儿了?他突然的消失是否又是那个稻草妖作祟?
脑中有无数揣测,江月蝶将短剑握得更紧,头顶的灯光忽然变得无比明亮,还轻微的抖动了一下。
等等,抖动?!
最初在站在长廊时两边摆放的烛火任凭风吹雨摇,也绝不会动一下的。
江月蝶猛然间回过头, 仔细看清长廊的两侧后顿时被吓得一哆嗦,差点连手中的短剑都握不住了,难得在心底飙了一句脏话。
不知从何时起,长廊两侧的烛台下都挂上了一只团成了球状的坐鱼妖,它们的身体发出的光芒远胜于烛台发出的光芒。
怪不得她先前觉得头顶这样的明亮!
在两排坐鱼妖的注视下,江月蝶人都麻了,有那么一瞬,她真的以为自己在一锅干锅牛蛙里,马上就要被摆盘上桌了。
……不可以尖叫!要镇定!
江月蝶僵硬地收回目光,深刻体会了什么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拼命催眠自己一切都是假的,江月蝶深吸一口气,继续往里走去。
她刚才好像听到温敛故的声音了。
……
“你又来了?是想杀了我么?”
傀儡师‘嗬嗬’的笑了起来,他断掉的手腕处血迹斑驳,被一个铁制的锁链穿透绕住,整个人已是强弩之末。
“可惜啊,因为妖契,你杀不了我。而且和温公子你一样,我先前也和人类做了交易。”
傀儡师咧开嘴,笑容中满是恶意:“虽然无法对他人提起你,但在被人族投入阵法的最后一刻,我身上的封印是可以解开的。哪怕只有瞬息,但若是那时我喊出了你的名字,你觉得人族会如何处理?”
“哦,还有那个白家,他们似乎在密谋些什么,人族总是如此不知餍足啊——他们的密谋我不感兴趣,但我知道一点,他们需要许多的妖,你的身份若是被他们察觉,又会如何呢?”
温敛故漠然地看着他,忽然道:“你知道你为何会生出灵智吗?”
疯狂的笑声像是被人突然摁下了暂停键,傀儡师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一字一顿地强调:“因为小蝶,我是为她而生的。”
也不知是在说给温敛故听,还是在告诉他自己。
有些人宁愿自己欺骗自己,编制一场虚假而美丽的幻梦,甘愿沉沦其中再不醒来。
温敛故慢慢道:“给那两人算命的大师,就是给了你九珑月碎片的人。”
温敛故无法理解傀儡师的想法,怎么会有人愿意听谎话?不过他也懒得去思考,毕竟这些与他无关。
他只是来看一场笑话,顺便取走傀儡师体内的那枚妖珠拿了。
傀儡师的妖珠内印有制作傀儡的方法,温敛故需要。
“不、不——不要再说了!”
“你不记得了么?我倒是记得很清楚,你们一个个的跪在地上口称‘圣母娘娘’,虔诚至极。”温敛故垂低了眉眼,极轻的嗤笑了一声,“殊不知从诞生起,就被她玩弄于鼓掌,竟还将她当做神祇顶礼膜拜。”
比起傀儡师先前的癫狂,温敛故的嗓音轻柔若春风,不紧不慢,也不带半分威胁,却隐隐有股山雨欲来之感,好似冰川下疯狂涌动的诡谲波涛。
自温敛故开口,傀儡师的神色肉眼可见的灰败,直至话音落下,傀儡师的表情已经变得空洞。
所有虚假的遮掩都被扯下,连一句质疑都不曾有,只因傀儡师自己知道,这是实话。
不是什么命中注定的‘半身’,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
她与他,从生到死,都不过是他人布局的棋子。
傀儡师支撑不住死得卧在在了地上,狰狞的神情变得空洞,血红的眼珠里本该是凶狠,此刻竟也显得茫然。
“我……不想记得这些。”
他宁愿记得自己是个稻草化形的妖,为了复活‘半身’轰轰烈烈的闹上了一场。
哪怕死后要去十八层地狱,如此也算在人间留有个念想。
可倘若从最初——自诞生起,他就活在了旁人的算计之中,又算什么呢?
死不足惜,然情又何堪。
傀儡师迟缓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灰白的眼球忽然划过一抹异样的色彩。他咧开嘴,像是终于追逐到了彩虹的孩童一般咧开嘴,迫切地炫耀道:“但是小蝶不知道!她对我的那些好不是假的,她不知道我是妖——”
“是啊,她不知道。”
一脚踏在了傀儡师的手腕上,听着他将剩下的话全部转为痛呼,温敛故漠然的神色松动,也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真倒霉啊。”
轻柔的笑声彻底让傀儡师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落在阴沉的牢房内格外诡谲压抑,犹如鬼魅。
温敛故笑够了才终于收声,对上那双满含死气的沉沉眼眸,他弯起了眉眼,心情极好:“可惜你先前答应了人族,不然在奈何桥上,说不定还能见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