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雀欢鸣, 天光大作。
江月蝶做了个美梦。
在这个梦中,她回到了自己现实的家里,抱着毛绒熊在柔软的大床上来回翻滚。
梦中的毛绒熊带着好闻的气息。
江月蝶不想醒来。
几日积累的疲惫和警惕,在昨夜彻底释放, 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但懒惰战胜了理智。
她任由自己睡了个昏天黑地, 直到再也睡不着时,才将将睁开眼。
甫一睁开眼, 铺天盖地的红便撞入眼中,把江月蝶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 才终于适应了这道光线。
哦,这里是闻府。
她没有回去。
巨大的失落感出现在心头, 江月蝶都想闭上眼继续睡, 说不定……
“醒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吓得江月蝶差点叫出声。
尚且来不及定睛细看,江月蝶胡乱抓起什么就要往声音的来源处扔, 更是用手肘支起身体, 向后蹭着远离——
“小心。”
微凉的触感落在腕间,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江月蝶被冷得一哆嗦, 本还有些睡眼朦胧, 现在总算是看清了眼前人。
乌发披散在脑后,愈发衬得那张含笑的容颜格外清艳, 大红色的喜袍松松垮垮,半遮半掩地落在身上, 还有半边则在床下。
清绝出尘的眉眼被大片的红染上了秾艳,美得惊心动魄。
哦。
是温敛故啊。
江月蝶迟钝地想到,虽慢了半拍, 思维也总算开始运转。
温敛故怎么会和她一起?哦,是昨天晚上。
昨晚他们两个……
见江月蝶直愣愣地盯着自己,温敛故眼神不躲不闪,唇畔微微勾起,大大方方地任她看。
他还禁锢着江月蝶的手腕,掌中绵软的温热传来,叫人浑身发烫。
拇指情不自禁地在腕上摩挲了几下,温敛故温柔一笑,轻声细语地解释:“我方才若不抓住你,你就要掉下去了。”
到底真是如此,还是另有所谋,大概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江月蝶听了这话后,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似是认可。
她定定地和身侧之人对视了几秒,面色如常,看起来淡然极了。
唯有那双将红布拧出了一个旋儿的手,昭示了江月蝶心中正掀起的惊涛骇浪。
温敛故也不戳破,就那样笑意盈盈地与她对视。
一秒、三秒,五秒。
昨夜的记忆纷至沓来。
江月蝶并不记得全部,但是隐约记得自己最后似乎、也许、认错了对象。
继把温敛故认成了楚越宣后,她又把温敛故当做了毛绒熊。
然后她……!
细思恐极,完全不能细想。
江月蝶努力扯起了嘴角,就在温敛故微微挑起眉梢时,她忽然翻过身,没有被扣住的那只手将红布高高扬起,身体同时发力,迫不及待地往里钻。
遇见尴尬羞耻到头皮发麻的场景怎么办?
无他,唯装死耳。
只要装得够像,所有的尴尬都会远离。
江月蝶计划得很好,按理来说,这个计划也的确能够成功。
然而唯独算漏了一点。
她、再一次、抓错了红布。
温敛故本就松垮的外袍被她勾在手中,用力拉扯时,非但没有想象中将喜被抛起的景象,反而是将他的外袍撕裂开了些许。
紧接着,这件外袍被扔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红浪。
梅、开、二、度。
感受到身侧人胸腔的震动,江月蝶木然道:“你可以笑出声。”
话音刚落,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阵轻笑传来。
……还真笑啊!
江月蝶恼羞成怒地转过头,刚要说些什么试图占领道德高地,就因眼前的景象而忘了本要说的话。
温敛故正侧躺在塌上,那双漂亮的眼睛盛满了笑意,身上大红的喜袍已经被扔出了红账外,身上更是衣衫不整,里面白色的里衣向两边散开,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
仿佛只要再多碰一下,这件衣服就会彻底碎开。
与无暇白壁般的肤色相比,内里的白衣竟都有些逊色。
然而此时,这些却都不是重点。
江月蝶闷了半晌,终于开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温敛故……你脖子上的,是鳞片么?”
温敛故浅淡的笑意倏地僵在唇边,眸中闪过了几分错愕。
他下意识抬手覆在脖颈处,当真的摸到那绝不该出现的东西时,胸口骤然一空。
所以他现在,是人身覆鳞片……
“嘶——你别拔啊!”
江月蝶本是好奇询问,结果就见温敛故毫不迟疑地用手去拔颈侧的鳞片,用力之大,鳞片根部顷刻间就见了血。
温敛故下手分外狠戾。
他像是根本没听见江月蝶的呼唤,兀自垂下眼,五指拢住妖力,对准鳞片时下手极狠,仿佛这不是他自己的鳞片,完全感觉不到痛一样。
可怎么会不痛呢?
光是看着都让人感同身受。
江月蝶只觉得自己的侧颈都在抽痛,发现温敛故根本听不见劝,甚至用上了妖力,她慌不择路地扑上去。
一手拨开了他的手掌,另一只手越过重重阻碍,径直覆在了鳞片上。
指尖触及到不同寻常的温度时,妖力瞬时消散,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瓷白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灼烧般的红痕。
温敛故默然一瞬,轻声道:“疼么?”
“这话该我问吧。”江月蝶都要被他气笑了,“你好端端自己拔自己的鳞片做什么?”
即便是开口时,她依旧不敢挪开手掌,唯恐温敛故又发疯。
温敛故斩钉截铁:“丑。”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很丑,我不喜欢。”
“啊?”江月蝶愕然地看着他。
手掌覆盖着的皮肤分外清冷,掌心贴在其上,被小小的鳞片刮过,有些痒。
她防备似的瞪了温敛故一眼,小心的拢起手,将脸凑近,偷偷从虎口的缝隙看了眼那可怜的鳞片。
浅青色,贝壳似的形状,幽幽得带着光泽。
完全在江月蝶的审美点上!
而且无论怎么看,这鳞片也谈不上丑吧!
“它哪里丑了!”江月蝶愤愤不平地开口,简直比鳞片的主人还要不悦,“你不可以这么说它!”
“……你觉得它不丑?”
“当然不丑!”
温敛故怔了片刻,困惑地撩起眼皮看向了江月蝶:“可我现在是人身,长出了鳞片,你不会觉得很奇怪么?”
这有什么奇怪的。
江月蝶以前看过表妹收藏的那些恐怖主题手办,远比这掉san多了。
江月蝶无语地看了温敛故一眼,真心实意道:“你不要被你以前认识的那些人骗了。”
其实她更想说pua,但温敛故又听不懂,这才换了一个词。
“我可以打包票,不管是你化成人身时的模样,还是你刚才露出来的鳞片,绝对都是顶顶好看漂亮的。”
“如果有人说你不好看……”
江月蝶停了一瞬,斩钉截铁道:“一定是他们嫉妒你,所以在骗你。”
温敛故凝望着她,许久都未眨眼。
片刻后,他闷闷地笑了起来。
“你喜欢?”
尾调微微上扬,带着说不出的蛊惑。
江月蝶毫不犹豫地点头,下一秒又警惕道:“我喜欢的是它长在你身上的样子,你不要想着把它拔下来!”
“好,不拔。”温敛故喉咙中溢出了些许笑意,有些低低的沙哑。
“既然你喜欢,为何又用手遮着。”
分明是问句,语调却十分平静,像是在克制压抑些什么。
温敛故将声音放得很轻:“倘若真的喜欢,不该想要多看几眼么?”
这逻辑似乎很对,但又有种说不出的微妙。
倘若放在平时,江月蝶定会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但眼下被那双泠泠若秋水的眸子带着希冀地望着,她的心不自觉地软了起来。
……不就是看个鳞片么!
反正她本来也是想看的!
江月蝶一咬牙,挪开手,将脸凑得更紧。
侧颈的鳞片约有拇指指甲盖的大小,因先前被温敛故用手拔过的缘故,浅青色鳞片的根部泛红,隐隐有些血色,丝丝缕缕地在鳞片上蔓延。
让人看着心疼极了。
江月蝶小心翼翼地将指腹搭在鳞片上,轻轻问:“还疼么?”
两人贴得很近,她开口时唇畔几乎擦过侧颈的鳞片,湿热的吐息落在干燥的鳞片上,锋利的边缘都变得绵软。
喉咙有些干涩,温敛故垂下眼虚虚地望着她的侧脸,原先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下。
他神使鬼差地开口:“……疼。”
话出口后,温敛故抿了抿唇,对上江月蝶抬起的眼眸,又轻声道:“很疼。”
江月蝶杏眼顿时睁得极大。
连温敛故都说疼了……
那一定是真的很疼啊!
江月蝶着急道:“我去问问他们有没有药膏。”
药膏么。
这个词汇像是一个机关,勾起了曾经的画面。
指腹温热,化开清凉的药膏,落在疤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