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沈悯舒开口,他身边的随侍已经皱眉,怒声道:“什么东西都来和我们公子比?”
管家立即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小奴笨嘴笨舌,小奴错了!”
动作又快又恨,看得随侍都愣了一下。
这圆滑的老东西,怎么出去了一次后,对自己这么下得去手了?
随侍哪里直到,这是被某位白衣公子吓出来的。
“下去吧。”沈悯舒随意挥了挥衣袖,倨傲道,“让人盯好她。”
“喏。”
管家离开后,沈悯舒又开始处理起了公文,看了半天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江月蝶,是他的表妹,但是论起血缘关系,沈悯舒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表妹。
她们从小就被沈家教养,长成后被派去各地,为沈家收集消息,完成家主布下的任务。
沈悯舒之所以记得江月蝶,是因为她容貌出挑,乃是这一批细作中的翘楚。
沈悯舒当然知道这位少女怀春,暗暗喜欢着自己,于是更是放心大胆的利用。
有弱点的人才更好控制。
于是江月蝶被派去勾引云重派中最厉害的弟子,楚越宣。
沈悯舒并不在意江月蝶,直到那一日,蛊虫的链接断了。
惨遭反噬。
沈悯舒不信邪,于是寄出去了一封又一封的信,里面有威逼利诱,也有情意绵绵。
全部石沉大海。
全部。
沈悯舒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似乎脱离了掌控。
他终于坐不住了,凭借追踪符找到了江月蝶。
万幸这一次十分顺利。
沈悯舒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许。
倘若再找不到人,那就意味着计划有什么地方出了错,若是惹圣母娘娘发怒,他和沈家怕是都没有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沈悯舒看着西面江月蝶所住的亭台。
他半点不信江月蝶放下了自己,只觉得是对方吸引他的把戏罢了。
当然可以。
沈悯舒发出了一声冷笑。
那就看看,她这出戏还能演到几时。
……
江月蝶完全不知道沈悯舒在想什么。
若是她知道沈悯舒的想法,八成会一拳呼过去,帮他醒醒脑子。
但现在不行。
一沾枕头,江月蝶就知道又要开始了。
幻象如同画卷在她面前铺开,下一秒,金光四散,江月蝶眼前满是白光,下一秒她就被纳入其中。
熟悉的短腿,熟悉的尾巴。
再次成为一只兔子后,江月蝶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揣着毛茸茸的爪子,环视了一圈室内。
比起先前所见空无一物的室内,如今的房间里倒是多了些东西。
床榻、被褥,还有一尊佛像。
佛前燃着香,有几分熟悉,又不似记忆中的那样好闻。
床十分简陋,就放在佛像旁边,上面还立着一把蛇纹匕首,房间的主人却不在此。
江月蝶抖了抖耳朵,支起爪子,努力地绕开这些障碍物,垫着脚小心地搜寻着温敛故的身影。
终于,她在窗边发现了他。
少年的身姿明显比上一次更长了些,宽大的佛衣如今穿在他的身上倒是正好。
有那么几分日后“温润如璧,清风皓月难相及”的味道了。
少年立在窗边,日光透过微小的窗户散进来了些许,他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可日光变换倏忽,下一瞬就换了方向。
他没能接到。
若是江月蝶再看得久些,就会发现温敛故始终没有接到这一缕阳光。
母亲为妖,父亲居心叵测,二者结合,于是诞下的子嗣生来为邪妄。
别人的灵力是生机,而如今还尚且控制不住自己力量的温敛故的灵力,却代表着死亡。
触花枯萎,过水染墨。
江月蝶并不知道这些,她绕开了佛前的香炉跪垫,蹦蹦跳跳地到了小温敛故身边。
“一,二,三……”
白皙的手指在虚空中点着什么,江月蝶不由跟着他的手而动。
“……四、五、六。”
数到这里,轻柔的嗓音停下,少年垂下头,抿唇努力地扬起了一个笑,不太熟练,还略有些僵硬。
总觉得这笑有些眼熟。
好像刚刚见过。
“七。”
温敛故指了指自己。
“八。”
少年转过身,纤白的手指指向了室内。
江月蝶下意识抖着脑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
起初以为是他在指佛,几秒后才意识到,手指的高度比佛像所在略低。
他在指床上的那把蛇纹匕首。
小温敛故顿了顿,忽而勾出了浅浅的笑。
这还是江月蝶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幻象中看到他笑。
是真实的笑意,唇边都漾起了小小的梨涡。
江月蝶呆了呆,身体慢了半拍忘了躲避。
恰逢此时,窗外日光倏忽变换,光线明暗交错落在室内,小温敛故恰好站在暗处,而一只小小的白兔,站在光源最盛之处。
“九。”
冰凉的指尖捏住了兔子顺滑温软的皮毛,被捏住命运后颈的江月蝶浑身一颤,上一次扑街的教训,让她条件反射般地张嘴咬了上去。
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后,江月蝶缓缓松开嘴,讨好似的舔了舔,满,又一点一点缓慢地缩回了脖子。
小兔子通红的眼珠紧紧地盯着面前人。
在眼底的一片猩红中,江月蝶看见少年弯起眉眼,勾勒出了一个不熟练的笑。
“你以后就是小九了。”
江月蝶被他提着后颈,压根儿没听清这人在说什么。
想起之前的遭遇,伤到了小温敛故的江月蝶眼睛一闭,已经做好了扑街的准备。
然而小温敛故却浑不在意,他收起脸上僵硬的笑容,看也没看手上的伤口,兀自轻声问。
“这次,是你在帮我么?”
“小九。”
嗓音轻柔,在空中回荡。
帮他?小九?
这都是什么意思?
后颈一松,落入了一片缭绕着的冰冷中。
江月蝶满心疑惑,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这一次,她没有被掐死。
不仅如此,还被抱在了怀中。
抱着她的小少年站在佛龛前,抚摸兔毛的动作有些僵硬,语气却温柔的近乎病态。
“不管是不是……”
“总之这一次,我抓住你了。”
江月蝶被这几句话吓得毛都要炸开了,心中反复安慰自己“一切不过是幻象”。
稍微缓过神,然而江月蝶也知道,按照现在这情况,再装死是不行了,她只好彻底的睁开眼——
没看见那个烦人的家伙,倒是正好与那慈悲的佛像对视。
江月蝶先是一怔,多看了佛像几眼,才迅速仰起头看向小温敛故。
她惊讶地发现,少年此刻并没有看她,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佛像。
屋外日光沉沉,屋内光影昏暗,光和暗的交叠总是如此惊心动魄。
江月蝶不禁有些疑惑。
——这人在干什么?
下一秒,江月蝶就知道了答案。
小少年他面对着佛像,缓慢地眨了下眼。
然后,他一点一点地,牵起了嘴角。
鬼魅又阴森,连焚香的气息都变得诡谲幽冷。
反复的勾勒,反复的模仿。
这幅画面带来的冲击过大,江月蝶晕乎乎的,觉得自己的大脑都要转不起来了,连带着兔子身都有僵硬。
好半天后,窝在温敛故臂弯中的江月蝶才确认了一件事。
温敛故……在模仿佛像。
他想学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