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吸收了温敛故的一丝灵力后, 留声珠发出莹润的光芒。
熟稔到在心中描摹过千百次的声音从珠子里传来。
【我当然不能和你走。】
【温敛故,我要嫁人了。】
红衣女人嗤笑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看了眼温敛故。
她血缘意义上的儿子。
只见白衣公子长长的眼睫颤了颤, 眼底似是酝酿着墨色。
下一秒, 温敛故听见那枚留声珠里传来了自己的声音。
【你要嫁给谁?】
【我最想嫁的人当然是我的表哥沈悯舒啦!】
娇俏活泼的声音传来,像是陷入了甜蜜的旋涡。
红衣女人终于笑出声来, 感叹道:“她还真是情真意切啊。你说呢,我亲爱的儿子?”
没有得到回应, 红衣女人神色不变, 笑语晏晏:“人心最是易变, 我记得你原先从不信这些, 怎么这一次,居然输得这样狼狈?”
白衣公子不知何时已经低下了头, 紧紧地攥着那枚留声珠。
用力之大,几乎已将留声珠攥出了裂痕。
见他如此情状,女人非但没有温声宽慰的意思, 反倒咯咯笑了起来, 再不掩饰自己话语中的恶意。
“真可怜啊,你正在想念她,而她早已另结新欢。”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你是我的骨肉, 我们才是同类。”
“若你后悔……我等你来找我。”
充满诅咒的余音在室内回荡,宛若毒蛇嘶嘶吐信。
红衣女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几乎就在这一抹绯色消失的下一秒,留声珠内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我是在年幼无知时遇见他的,还记得那一日杏花微雨,他站在树下,一阵风吹来, 他对我微微一笑……】
饱含深情的话语在唯有一人的室内回荡,温敛故终于抬起了头。
那双漂亮的眼眸中非但没有如同女人希望的那样写满绝望痛苦,反而盛满了笑意,灿若星辰。
“你啊……”
温敛故摩挲了一下手中珠子,旋即望着窗外细雪,笑得眉目弯弯。
他这位血缘上的生母,实在太心急了。
她自己遍体鳞伤,便视人族为鸩酒,自以为所有人都会和她遇见的那个人一样。
薄情寡义,见异思迁。
这么多年日日夜夜的回想,女人的心理早已扭曲。
她因温父的事情而憎恶温敛故,恨不得他彻底湮灭于世间。然而却又恼恨温敛故作为她的骨血,却一直不与她同流,不肯为她的大计奉献。
矛盾又疯狂。
一来二去,但凡能有一点折磨到温敛故的机会,她都不会放弃。
以前如此,现在亦然。
只是女人猜错了一点。
即便没有最后一段,只听了前面几句,温敛故也绝不会相信。
他承认当自己听见江月蝶说出那句“想嫁沈悯舒”时,饶是猜到九成是假,但还有一丝的可能,依旧让他呼吸一窒。
胸口的那碗水似乎又长了些许,形状也不太对,像是闭合起来,变了个模样。
然而当听到这最后一句时,温敛故蓦地舒展眉目。
漂亮的眼眸中重新浮上笑意。
星星点点,宛若萤火。
当日地牢中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清晰地像是昨日。
白衣公子笑了起来,笑容和煦,在这冽冽寒冬中,宛如春风。
“记性倒是好。”
这句话也不知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念起了旁人。
……
东风夜放,凤箫声动,花灯如昼。
元宵节的来临像是为平淡的日子注入了一丝活力,白云城蓦地热闹起来。
细雪纷纷,挡不住百姓们的欢声笑语,就连素来清雅的白云湖上,都久违地亮起了花灯。
不止是浮在水面,还有数以万计的灯笼以灵力为引,悬浮在空中。
“到底是沈家,底蕴丰厚啊!”
“可不是嘛!浪费灵力就为了做这些事,啧啧啧,沈家大手笔啊!”
“嘿,这可不是浪费。”书生模样的人挤眉弄眼,待另一桌客人好奇地凑过来后,才压低了声音开口,“我的舅舅的表弟的姑妈的女儿家的表哥在沈府当值,听说这一切啊,都是沈家为了哄那位表小姐开心罢了。”
立即有人咂舌:“这位表小姐脸面可真大!”
“可不是嘛!”
几人聊着聊着,说起了元宵节的珍馐美酒。
眼看着话题就要转向了别处,就在这时,一道温润的嗓音突然响起。
“劳烦诸位,可否多讲一下沈府的那位表小姐?”
这道声音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传入每一个人耳畔。
酒楼内的众人齐齐望去,只见是一位身着白衣的公子正站在进门处。
白衣上绣着青墨翠竹,一举一动从容不迫。
清雅艳绝,若无暇白璧。
这间酒楼普普通通,并非是什么有名的酒楼,却被这位突然出现在公子衬得蓬荜生辉。
众人暗自打量,各自与同伴邻桌对视了一眼,心中约莫有了猜测。
大概是哪个世家里出来玩的公子,不懂规矩,还自以为隐藏得很好。
将他们的神色纳入眼中,温敛故依旧弯着眉眼。
沉吟片刻,雪白衣袖中掷出了一枚金元宝在掌柜桌上。
他笑语晏晏:“若是谁能告诉我有关那沈家表小姐的消息,此物便做答谢。”
金光闪闪,财帛最动人心。
立即有人开口:“沈家打算在元宵节后为这位表小姐择亲!”
啪的一下,金元宝落在了这人桌上。
重重的响声,敲在了众人心间。
顿时,人人争先恐后的开口,唯恐自己说得慢了,金子就落在了别人手中。
狭小的酒楼内,硬是闹出了人声鼎沸的气势。
“听说沈家人极其看中这位表小姐,公子请看这满湖面的花灯笼,据说哇,就是那沈家的少主为了让表小姐开心,才送她的礼物。”
“不过这沈家表小姐比较内向,这几日从未外出过。”
“唔,听说生得也是花容月貌,是个极美的姑娘呢!”
“我二舅母老家的远房亲戚的侄子在沈家后厨帮工!他说这位表小姐爱吃甜食,很喜欢吃糖。”
众人七嘴八舌,绞尽脑汁地把自己所有道听途说的消息全部奉上,几乎人人都得了一个金元宝,眉开眼笑,再看面前的白衣公子,简直如同看见财神爷在世。
今夜真是值了!
只剩下最后一人,他实在不甘心,却又一点都想不到还有什么遗漏,憋了半天,硬是找了句万金油的吉利话。
“沈府的表小姐啊,吃穿不愁,千娇万宠的长大,倘若几日后,还能觅得个如意郎君,那可真是一辈子平安喜乐,事事顺遂啊。”
呿。
宾客中立即有人窃窃笑了起来,更有大胆者直接嗤笑:“你这算什么消息?不过是几句——”吉利话罢了。
然而这人的话没能说完,‘咣当’一下,又是一枚金元宝,直直地落在了那位说吉利话的客人桌上。
其余看客瞠目结舌:“这、这也能算?!”
下一秒,随着白衣公子衣袖挥动,竟然又是一枚金元宝落下。
加起来,最后那人竟然得了两枚金元宝!
在一片讶异震惊的目光中,白衣公子早已转过身。
“等等——!这位公子!为何最后那人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没说,确能得到两枚金元宝?!”
白衣公子身形已经远去,唯留下嗓音轻柔。
语调上扬,似是漫不经心般的随口一句,却又含着缱绻笑意。
“没什么缘由。”
“但我听着高兴。”
喧闹灯火下,无端升起寂寥。
江月蝶坐在窗户,向外眺望白云城中灯火通明,放下酒杯,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那一碗汤圆,难得没什么心思吃饭。
今日是正月十五。
这个日子太特殊了,既是元宵佳节,又代表着最后一个剧情点离她越来越近,并且……
还是温敛故的生日。
拿出怀中准备好的东西,江月蝶看了又看,也只能落寞地收好。
这是她给温敛故准备好的礼物。
在临别前,温敛故答应过要来找她,可都过了小半月了,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哎。”
江月蝶叹了口气,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几乎是同时,忽得有风雪来,靠着白云湖的那扇窗被吹得开到最大。
江月蝶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酒杯,像是被蛊惑般的走到了窗边。
风卷着细雪,旋成涡团,却半点没有进到室内。
哪怕站在窗边,江月蝶也没有感受到半分的寒意。
世间风雪不经意,唯有心人会留情。
无需思考,会这样做的人只有一个。
江月蝶脱口而出:“温敛故?”想起上一次的经验,江月蝶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是你么?”
一声熟悉的轻笑传来。
白衣公子不知何时已站在几步之遥之外的湖面上,漫天细雪裹着灯火,一袭白衣墨竹,宛如踏雪而来。
漫天花灯,斑斓色彩。
黑夜之中,唯有他是最洁净的雪色。
他含笑道:“不让我进去么?”
江月蝶本还想多问几句,却在对上他的眉眼后,哑了声。
无需再问了。
她心底有个声音,笃定的告诉她,这就是温敛故。
江月蝶默了默,侧开半边身体,做了个手势:“请。”
温敛故眉梢微扬,似是想起什么:“不去帮我开正门么?”
江月蝶哼笑:“你又不走正门。”
她显然也是想起了在闻家赏荷小筑里,雨夜中的那一幕。
和自己想到了一处。
温敛故笑了起来。
不同于以往的收敛,这一次他笑得肆意,眼波流转间勾魂摄魄,出尘绝艳又胜过世外谪仙。
大抵是酒意上头,江月蝶竟然有些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