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车子平稳地行驶着,像是永远没有尽头,冷不防,戚树忽然一个急刹车,惊得昏昏欲睡的几个人全醒了,“怎么了?”
“怎么回事?”
“没事,忽然出来一条狗。”狗唰一下蹿进树丛去了,戚树定了定神,重新起步。
方才,梁逢雨出于惯性,被甩出去一下子,又被安全带牢牢绑缚在原地,她拿着发亮的手机,感觉心跳特别快,有种失重感。
不知是因为那一记急刹,还是因为,前一秒看见了陈清霁的消息。
qingji:「明天,见一面么?」
qingji:「就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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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岛第三天,傍晚时分,岛屿上落满了金棕色的阳光,像化开的糖浆,浇在叶子上,给人一种能拉丝的错觉。
午觉太沉,梁逢雨醒来时,有种辨不清人在哪里的错觉,大脑昏沉得要命,只想继续阖上眼皮。
这家民宿只有两人间,她们三个女孩子,落下谁也不合适,于是,就将两张床一拼,横着睡到一起。
距离一近,莫名有一种学生时代外出露营的感觉,就很适合讲小秘密,昨天晚上,几个人一兴奋,就聊到了凌晨三点。
“反正就是,他说‘你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谢谢你的喜欢’,这不就是‘好人卡’吗,我知道自己没戏了,但还是有点好奇,就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或者喜欢的人。”
“他说,算是吧。”
“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搞明白,什么叫作‘算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吧是什么意思。后来才听别人说,他暗恋一个学姐,好多年了。不过,学姐不喜欢他。”
“像他那么优秀的人,大概自尊心也很强,所以,不想承认喜欢吧。”
于康康说完,幽幽叹了一口气。
梁逢雨和孟好也是没想到,在她大大咧咧、见一个爱一个的花痴外表下,竟然还藏着这么一段心酸暗恋史。
“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遇到一个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的人啊,”于康康一动不动,前一秒还在追忆往事,后一秒,八卦的劲儿就来了,侧身支头,兴致勃勃道,“所以雨哥,你对陈清霁到底有没有感觉啊?”
“有啊。”几人没拉窗帘,这会儿月色明朗地照进来,少女也明朗,半点没有扭捏,坦白道,“其实最早,还是我追的他。”
“哇!那怎么不追了?”
也许是一回生,二回熟的缘故,和孟好说过一次,再讲一遍,就没那么难了,梁逢雨望着天花板,想了想,“因为……”
“害怕吧。”
六月十号,在派出所外,见到那个单手扶自行车的少年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充其量只不过是动了点儿色心。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变得贪心起来。
想要追他、变成他眼里特别的存在、和他在一起,甚至,独占他。
其实梁逢雨可讨厌一厢情愿了,这一个多月,如果不是陈清霁一次次无声妥协,她也追不了这么久。
所以,她不止一次觉得,两个人是有双箭头的。
谁知道,在这种直觉最强烈的时候,陈清霁却招呼也不打、忽然回了倪家,几乎是一下子,就令她重新打开防御机制。
那几天,梁逢雨没有问,你在忙什么,遇到麻烦了吗,为什么不回来了。相反,她始终克制着。
季子宁那条朋友圈,换作更早一点,她大概会理直气壮地提出来,“陈小鸡,我吃醋了。”可是,眼下却说不出口。
因为她真的很醋,比想象中的劲儿还要大。
这种喜怒哀乐都与另一个人挂上钩的感觉,令她陌生,又本能地不想去面对。
……
“雨哥?”像是被动静惊醒,于康康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你去哪儿?”
梁逢雨方才用冷水洗过一把脸,已经清醒了点,这会儿收拾完,拿上手机,被于康康一句话叫住,脚步一顿。
要怎么回答呢。
约会?
聊天?
见个人?
都不太贴切,她想了想,末了道,“我去学着勇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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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宿二楼,只住了他们一行人,这会儿都在房间休息,所以,这前后脚锁门的“咔哒”两声,就分外清晰。
对面,陈清霁穿了件黑色t恤,像是刚洗过澡,发梢还有一点湿润的感觉,衬得整个人更清冷。
他一只手还搭在门把手上,回身时,顺势落下来,手腕上那只黑色鸡血藤手镯没摘,轻动了下。
视线相对,两人多少有点心照不宣,怕惊动别人,谁也没开口,走到楼下,梁逢雨才停住脚步,问,“怎么去?”
“电动车。”陈清霁转了下手里的钥匙,朝门外示意。
电动车是环游这个岛的最佳方式,坡度友好,可以一边骑行,一边吹海风,看到值得留恋的景色,也可以随时驻足。
陈清霁拿下挂在车把手上的一只头盔,递给她,再自己戴上另一顶。
这会儿,正直夕阳下落,一辆白色电动车沿着环岛公路一路下坡,风吹得少年衣摆略鼓,又拂过少女长发。
不断有光穿过层层树影,从他们身上溜过,时而在少年肩上跳跃,时而,又落到她的手臂上。
梁逢雨试着张开手掌,没抓住。
倒是不小心,碰到了他被风吹起的衣角。
于是,又安安分分缩回去。
从民宿去到那条“日落大道”,统共二十多分钟,沿路,银白色护栏起伏,被夕阳镀上一层暖色。
也许是风景太好,直到车子停下,梁逢雨还有点意犹未尽。
到了吗?
好像是的,“日落大道”是环岛公路里风景最好的一段,这里大约就是起点了。右侧山岩瘦骨嶙嶙,草木却茂盛,龙柏、南洋杉、黄槿,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字的树木,层层叠叠伸开枝叶,几乎遮天蔽日。
左侧临海,冰钻一般的蓝色,此刻,全染上了浓烈橘红。
天边一轮流沙咸蛋黄般的太阳,满天云霞,摧枯拉朽一般驱逐走其他颜色。
日落,与日出相比,有一种至死不渝的浪漫感。
两人走到护栏边,梁逢雨一只手搭在上边,头发披散着,时不时被海风吹起,露出迤逦的白色耳机线。
像是在听歌,陈清霁也没打扰,单手抄兜,就这样陪她站着。
海风扑面,送来丰沛的水汽,不知不觉,周遭光线暗了些,太阳半张脸已经沉到了海平面下,几只海鸟在余晖中飞着。
落日结束了,梁逢雨却没有摘掉耳机的意思。
昨天,陈清霁发完那条消息,她没回,晚些时候,却在朋友圈分享了一首歌。
梁博的《日落大道》。
陈清霁解对了暗语,却没能解出梁逢雨此时的心思,他以为,她还在生气。
晚风里,两人站得很近,少年换了个姿势,背靠栏杆,就这样看了她一会儿,正要开口。
像是心有灵犀,梁逢雨也有了动作。
她低头,摘下另一半耳机,递到他手里。
陈清霁接过,塞在自己耳中。她的确是在听歌,但曲子和此时落日的浪漫氛围半点无关,是个男声,略带摇滚风格,吊儿郎当在唱:
“如果说你要离开我,
请诚实点来告诉我。
不要偷偷摸摸的走,
像上次一样等半年。
……”
听到“天气热的夏天,心像寒冷冬夜”时,陈清霁眼神微动,与此同时,梁逢雨摁小了音量,仰头看他。
“你回家那几天,我把这首歌循环了十八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