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硬撑着装作不识,终也不是长久之计。
等他把事情彻底掀出来,她也要强撑到底吗?
从谢珩发现她的那一刻起,这事就已经收场不了了。
远处隐隐有雷声传来,看来闷了许久的天气终于要落下一场暴雨。
姜宝鸾休整了大约一柱香之后,大长公主便又派人来请,躲也是再躲不过的,姜宝鸾回去,却见谢珩和谢谨成的位置上已经空了,原来父子俩已经走了有一阵了。
她低头轻叹一声,谢珩不在面前,她的神色中便是再也掩饰不住的惶惶和郁结。
谢珩阴着脸出了舞阳大长公主府,顺便把谢谨成提溜到了马车上,自己也跟着上去了。
谢谨成正玩到兴起被谢珩叫出来回家去,已是万般不愿意,本想发脾气,可谢珩的脸色不好看,他总以为自家爹爹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平时虽也冷,但那种冷是进退有度,光风霁月的冷,不是这样像要杀人的冷。
他年岁还小,说不出这其中的差别,只晓得眼下不能随便胡闹。
他嘟着嘴,闷闷不乐的样子,但饶是如此,手上还是不肯停下玩着一只小瓦狗。
谢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时没有出声。
今日姜宝鸾的态度着实令他惊讶,他记忆中那个胆小卑微又狡黠的阿鸾,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他以为她见到他,该是惊慌失措的,可是她却一点都看不出又什么异样,若真说那唯一的一点异样,就是她几乎不曾来看他们一眼,可她是定国长公主,本就该是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
在宴席上,他也未曾吐露一个字,可是转到人后,姜宝鸾不但不哀求他,亦没有感谢他。
她难道真的不怕?
谢珩觉得荒谬。
他不是没有想过把他们的事情公之于众,然而这样的行径又非君子所为,他还没有低劣到用这种手段去毁掉一个人,强迫一个女子。
他从未强迫过她。
想到这里谢珩的双手又再度攥紧。
在她刚离开的那段时光里,谢谨成每晚都没完没了的哭,哭到李夫人都受不了,一到晚上便把孩子送回退思堂。
站了一屋子的仆妇婢女,他却只能看着襁褓中的谢谨成哭得小脸通红而束手无策。
这不是他强迫她才有的孩子,她怎能如此狠心绝情?
先时她不敢透露身份也是情有可原,可是后来圣驾回了长安,叶家的亲事也已经毁了,若是她向他坦白,二人当即完婚便是。
当初她说走就走,今日又对他们冷眼相待,他从没受过这种屈辱。
容殊明。
谢珩眼神一凛,他不是没见过容殊明和姜宝鸾一起游玩骑射,亦是他带走了姜宝鸾,无论姜宝鸾是真心的还是被容殊明蛊惑,他都不会放过容殊明。
这时那边的谢谨成终于觉得累了,但手上还是抱着小瓦狗,蹭到了谢珩身边来。
谢珩再烦闷不已,但还是对儿子笑了笑。
谢谨成襁褓之中没了生母,已经够可怜的了,他作为父亲还是会尽量对他好一些。
这三年里他也未再说过亲事,有一半原因也是怜谢谨成孤弱,另一半则是因姜宝鸾一事冷了心肠,再也没这个心思了,依附他如她都能走得决绝,那些可娶可不娶的,又会有多少真心?
他天生冷情冷性,倒不觉得有什么。
谢谨成托起瓦狗给他看:“这个狗好可爱,我也想养狗。”
谢珩一愣,忽然便想起那日落雪,他去了北山上,回来后送了姜宝鸾一只小灰兔,姜宝鸾抱了小灰兔来给他看,却不巧撞上谢娆,谢娆罚她跪在风雪中。
姜宝鸾的衣裳都被雪打湿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更没有在意。
他唯一的施舍与怜悯只是允许她脱下湿衣服在暖阁里歇了一晚。
从前没有放在心里过,分明很容易就会忘记的事,近来却总是一件件跳出来。
谢珩掩饰住脸上的失神,问谢谨成:“谁给你的?”
“姜行舟,”谢谨成答道,“就是皇长子。”
谢珩想了想,又问:“是长公主带他来的?”
谢谨成点点头。
谢珩默然,原来她身边的那个孩子只是姜昀的孩子,并不是容殊明的庶子。
谢谨成见谢珩对他的瓦狗兴趣缺缺,便小心翼翼把自己的玩具收起来,一双短腿晃悠了几下,眸子璨璨的,黑玛瑙一般,抬头问他:“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娘啊?”
谢珩没来由地犹豫了一下。
“你娘……”他顿了顿,有那么一瞬竟咬不准要不要和谢谨成说,“今日宴席上的那位长公主就是你娘。”
“哦。”谢谨成胖嘟嘟的小脸上闪过一丝茫然,继而又垂下脑袋。他自小便对“娘”这种事物没什么具体印象,追问也只是好奇,真指了一人说是他母亲,便是一个路人,他也不过这般反应罢了。
接着,谢谨成又大声问:“我娘是姜行舟的姑母,那我以后可以经常和姜行舟玩吗?”
谢珩善解百样难题,但面对谢谨成此时的发问,他却头一次不知该从何处回答起。
许久后,他才对谢谨成道:“过几日是太后的千秋宴,长公主虽是你母亲,但你见到她不能鲁莽,也不许称她为母亲。”
谢谨成大大的眼睛中满是迷惑:“为什么?”
“因为她暂时还没做好准备。”谢珩摸了摸谢谨成的脑袋,说完后便不再说话,闭目养神起来。
无论这事要如何处理,当众揭发终究不体面,他无法允许自己做出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