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谨承推开车门打起伞,长腿一迈就跨到台阶上,陆洲很快离开。
屋檐遮住了雨,陆谨承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他拿出来查看,发现只是普通的话费使用提醒,原本回家的步伐被打断,他正好停下脚步,回头望过去,雨水顺着屋檐落下来,像是一道天然的屏幕。
画面忽然由虚转实。
不远处,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和浅蓝色牛仔裤的男孩子冒雨冲了过来,羽绒服似乎不太合身,尺码大了些,几根手指勉强露出来攥住袖口。
男孩低着头,半张脸被衣领遮住,他的羽绒服自带的帽子上有一圈白色绒毛,洁白又蓬松,会跟着他奔跑的动作跳动,他的步子虽急,却不忘仔细地避开水洼,尽可能地踩在未湿的地砖上,雨水在他脚边都是乖的,不会四处飞溅,也不会弄脏他的裤腿。
他好干净。
这是陆谨承对钟晔的第一印象。
男孩直冲冲地跑到大门口的屋檐下,只差两步就要撞进陆谨承怀里,他猛地停住,抬头看了陆谨承一眼,然后迅速地掩饰好惊吓和慌张,往后退了退,声如蚊呐:“对不起,突然下雨了我想躲一下雨。”
“没关系。”
陆谨承轻咳了两声,逼着自己收回视线。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站了许久,陆谨承从余光里看到男孩时不时地往门里探头,他忍不住问:“你找谁?”
“我找我妈妈姚艳,她在这里做保姆,她说让我来拿东西。”
话音刚落,姚艳就拎着一塑料袋的东西走了出来,她看到陆谨承时很是惊讶:“谨承?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谨承慢半拍道:“嗯。”
姚艳顺着陆谨承的视线看到了自己手上的塑料袋,她连忙打开给陆谨承看,“这是我今天去市场的时候顺路给我儿子买的一点本子水笔还有零食。”
她怕陆谨承误会她顺手牵羊,偷拿别墅里的东西给自己儿子用。
“哦。”
见陆谨承表情平常,姚艳才放下心,她陡然想起自己还没做介绍,连忙把钟晔推到陆谨承面前,说:“谨承,这是我儿子,名叫钟晔,今年十八了。”
她说完才想起来,对钟晔说:“你和谨承一样大。”
钟晔有些腼腆,他微微弯了弯嘴角,也不敢抬头,小声地说:“你好。”
他笑起来有酒窝,浅浅的。
陆谨承几乎挪不开视线,反应又慢了半拍,“你、你好。”
为什么他感觉四周的雨都停了,天空中的乌云也都转晴了呢?
他难以操控这样陌生又烦躁的情绪,决定转身离开,可刚走到回廊前,就听见姚艳说:“怎么没带伞?我回去给你拿一把。”
陆谨承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伞,姚艳一走过来就和陆谨承撞了个面,陆谨承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把雨伞递给姚艳,“拿去用吧。”
这少爷从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半年来都没和姚艳说过几句话,姚艳愣了愣,半晌才接过雨伞,“诶哟,谢谢谨承。”
姚艳回到钟晔身边,母子俩说话声音很小,陆谨承脚步未动,眼睛却尽可能地往门口张望,只看到钟晔羽绒服帽沿上的白色绒毛。
软绵绵的。
陆谨承眨了眨眼,不太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慌源于何处,口很渴,他迅速往前厅走,虽然王阿姨倒茶时还是会搞得台面上溅得全是水,但他也顾不上介意了。
钟晔接过伞,忽然想到什么,凑近姚艳小声地问:“妈妈,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精神有问题的少爷吗?”
姚艳连忙“嘘”了一声,转头见陆谨承走远了,才点头道:“是。”
钟晔摸了摸自己的羽绒服,小声嘀咕:“我身上的是他的旧衣服,他刚刚盯着我看,是不是认出来了?这样会不会不好?”
“应该不会吧,这不是他的旧衣服,是他舅舅上个月才买给他的,他不喜欢这种款式,只穿了一下就不肯穿了,标签还没摘呢,他妈妈就送给我了。”
钟晔摸了摸袖子,脑海里一直浮现陆谨承刚刚打量的眼神,自尊心有些受伤。
“那我回去了。”他说。
“你爸呢?还在麻将馆?”
“应该快回来了,他说今晚要给我炖排骨吃。”
“装模作样,”姚艳不屑地嗤了一声,伸手帮钟晔擦干净头发上的雨水,“他少打点麻将,你天天都能吃炖排骨。”
钟晔抿抿嘴,不多说。
“妈妈给你的零花钱还够用吗?不够用跟妈妈说,要买资料买文具的尽管买,这户人家挺大方的,妈妈现在每个月的工资比以前多了一千多,别替妈妈省钱。”
“够用的,谢谢妈妈。”
钟晔转身要走的时候,姚艳又喊住他,问:“小晔,你还画画吗?”
钟晔顿了顿,不敢撒谎,“偶尔画一画,没有影响学习。”
“不能再画了,你又不是艺术生,还是文化课最要紧,你本来就比别人晚一年上学,要是高考没考好——”姚艳说到一半就停下了,后悔道:“妈妈不说丧气话了,反正你加油。”
钟晔乖乖点头,“知道了。”
“你别看刚刚那个少爷脾气性格不好,可是他成绩特别好,每次都考年级第一,还考过好几次全市第一,有钱人家的孩子都这么努力了,咱们就更不能松懈了,你说对不对?”
“嗯。”钟晔偷偷撇嘴。
“天不早了,快回去吧,口袋里有硬币吗?坐公交车回去。”
钟晔说有,然后说了声妈妈再见,他撑开伞,独自走进雨中。
雨滴顺着伞边,落到钟晔的肩头,可这次他一点都不想保护他这件纯白的羽绒服了,都怪这件羽绒服,还有那个人,把他的好心情都弄没了。
可是帽边被打湿的瞬间,钟晔还是忍不住收紧领口,倾斜伞柄,用脸颊蹭了蹭柔软的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