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被顶级alpha与生俱来的压迫感所震慑,饶是黑衣男人都迟疑了片刻。
吕哥万般提醒过,这次讨债的重点在那孩子,但决不能暴露这个目的,以免搅坏背后金主的局。
男人想,门口这少年的语气实在平淡,分明是对钱的多与少丝毫不在乎,他若是不断开价,倒引得对方生疑,还不如见好就收,反正他是替人办事,对这样的突发意外不用负责。
“四十万。”
陆谨承往黑衣男人报出的卡号里转了钱,黑衣男人哑口无言,收起了刀,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钟家。
钟家明劫后余生,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回过神来后他立即朝陆谨承跪下来,猛磕了两个头,“太谢谢你了,陆少爷,太谢谢你了。”
他脸上两处淤青,嘴角还有血迹,看起来狼狈不堪。
陆谨承没有理他,径直走到钟晔身边,把墙角缩着的钟晔横抱起来,进了房间,把一切混乱荒唐关在门外。
陆谨承坐在床边,把钟晔放在自己腿上,钟晔无地自容地想要逃离,可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只能缩在陆谨承怀里哭。
以前一直都是他给陆谨承怀抱,提供肩膀,给予安慰。
现在全都颠倒过来,钟晔觉得无地自厝,羞辱到了极点,他甚至不敢抬头看陆谨承的脸。
四十万,对他而言与天文数字无异。
他忍着抽噎,拽着陆谨承的手说:“陆谨承,我去写借条,我爸会还钱的,带利息的那种,他会还的,我也会还的……”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你会还的,”陆谨承捧着钟晔的脸,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哄道:“乖。”
“我要去写借条。”钟晔忍着泪说。
陆谨承只觉得心疼,他把钟晔抱紧了,然后在钟晔的额角印了一个吻,“那先说好,钱由你父亲来还,这是他犯的错,不需要你负责。”
钟晔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还有,你不可以因为这件事不理我。”
钟晔剩下的眼泪全倾泄在陆谨承怀里了,他搂住陆谨承的脖子,缩成一团,陆谨承就像哄小孩一样哄着钟晔,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钟晔声音里带着哭腔:“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我也不知道,”陆谨承回忆起一些画面,缓缓道:“那天下雨,天空很暗,地面很脏,我的心情也很不好,但是一转身就看见了你,你穿着很可爱的白羽绒服跑了过来,帽子上的毛领在我眼前一晃一晃,身上还带着香味,那天晚上,我没有睡好,反复想起你,之后的每晚都是这样,直到后来我半夜去找你,你让我睡在你的床上,那是我这一年来睡过的最安稳的一觉。”
钟晔哭得脱了力,倒在陆谨承肩头,嘟囔着说:“衣服是你的。”
“什么?”
钟晔指了指衣柜,“那件白羽绒服,是你不要的,我妈妈就拿回来给我穿了。”
见陆谨承完全没有印象,钟晔提醒他:“好像是你舅舅给你买的。”
陆谨承依稀记起陆洲去年年底回来给他带了一箱衣服,说是他女朋友买的,陆谨承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陆洲在故意整他。
“都是小孩穿的——”
钟晔撇着嘴抬起头,陆谨承立马改口:“太可爱了,不适合我。”
钟晔又低下头,陆谨承补充道:“我没穿过,是新衣服,干净的。”
“我知道,我不介意。”
钟晔窝在陆谨承怀里缓了一会儿,然后就穿好拖鞋,去书桌上拿了张纸,一笔一划地写上借条两个字,可是内容格式他不会,就拿出去让钟家明写。
钟家明刚洗了把脸,讪笑着望向陆谨承,妄图免了这笔钱,可钟晔怒道:“必须写!”
他抓住钟家明的衣领,眼底赤红,绝望到窒息,“你为什么要这样啊?钟家明,我和我妈上辈子欠你的吗?你有本事就不要回来!”
钟家明有错在先,当着陆谨承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僵持不下便接过笔,补充了内容年月日和金额。
钟晔说:“还有利息。”
钟家明一脸为难,陆谨承便说:“不用利息,五年内还清。”
钟晔还要坚持,陆谨承用眼神压住他,摇了摇头,“就这样写吧。”
两人签了字,各留一份,陆谨承拉着钟晔离开了钟家,钟晔想问原因,陆谨承一直走到楼下才对他说:“四十万对你爸来说不是小钱,五年还四十万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我知道你的心情,但要是真加上利息,你就等于逼着他再去赌了,不是吗?”
钟晔刚刚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全没了主意,现在才清醒,他感到悲哀:“从我记事起,他就一直这样,不是打麻将就是打牌,有时候能几天不回家,我妈都被他逼走了,他还是不长记性,我不懂他这样的人为什么要结婚生子。”
陆谨承安抚地揉了揉他的脸,“去我家吗?”
钟晔点头,“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陆谨承说是。
“我做饭给你吃。”
陆谨承露出笑容,“好。”
走进电梯的时候钟晔还是失魂落魄的,陆谨承主动说:“我父亲给我留了很多钱,是他生前的全部积蓄,很多,够我花半辈子的,原本一半属于我母亲,但她不要。”
“我一直知道你很有钱。”
“我的意思是,这笔钱在我这里其实算是闲置,我不喜欢买东西,不打游戏也没有其他爱好,吃穿用度都是别墅那边送过来的,我根本花不了多少钱。”
“那一屋子画具呢?”
“我正要说,”陆谨承打开门,扶着钟晔的腰让他进去,关门时轻声道:“给你花钱我很开心。”
“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若是平常,钟晔听到陆谨承这样坦诚,指定又是一阵脸红心热,可此时此刻他却笑不出来了,他回过神面对着陆谨承,严肃地说:“我将来也会赚钱,就算是帮人画头像,一晚上画十张,慢慢攒,总会攒出钱来的,到时候我也会给你买很多东西。”
陆谨承静静地看着他。
“现在我什么都没有,还要你的帮助救济,我心里很难受,你说我自尊心太重也好矫情也罢,我就是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也没办法立即去回应你的心意,但我保证,我绝对不会不理你,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好,慢慢来。”陆谨承把钟晔揽到怀里,摸了摸他的后颈。
“我们认识多久了?”钟晔忽然问。
“两个多月。”
“才两个多月吗?”钟晔有些讶然,虽然发生在自己身上,仍难以置信,“我总觉得我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我也这样想,”陆谨承摸到钟晔颈后的抑制贴,贴了一天有些翘边了,陆谨承将边缘抚平,强忍住alpha对mega信息素的身体反应,“尤其是你的味道,第一次闻的时候,我就很喜欢。”
钟晔几乎挂在陆谨承身上,完完全全依赖着陆谨承的支撑,“真奇怪,除了你,没有人这样夸过我,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mega,等级很普通,信息素也是温和型。”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陆谨承笑了笑,说:“这样才好,别人都闻不到。”
钟晔把脸埋在陆谨承的颈窝,不说话。
几分钟后,钟晔先给姚艳打了电话,跟她讲了事情的经过,姚艳在电话那端愣了半天,最后哽咽地说:“对不起,小晔,当初离婚的时候,你应该跟着我,跟着我就好了……”
“妈,你别生气。”
“陆谨承真的替你爸把钱还了?”
“嗯,四十万,一次性还清了,我让我爸写了借条。”
“陆谨承为什么要帮你?你跟我讲实话,你和他现在是什么关系?”
“没有,只是朋友。”
姚艳拔高了音量,“朋友他替你还四十万?”
“是替我爸。”钟晔纠正道。
“陆谨承为什么要帮你?你给我说清楚,你不要替你爸背债!你让他有多远滚多远,欠多少钱让他自己还。”
“妈,你不要说了,那个时候我还能怎么样,你为什么不问我今天有多害怕?”
钟晔崩溃地蹲下来,抱着膝盖,痛诉道:“那个男人举着刀,差一点点就划到我脸上了,他说要让我毁容,妈,你和爸爸真的让我很难受,你不要问陆谨承的事了,他就是出于善心才帮的我,其余的你不要问了。”
姚艳哑然,“妈妈知道你怕。”
“我不是怕,我只是有点不知所措,”钟晔抹了一把眼泪,主动道歉:“对不起,妈,今天这事和你没关系,我不应该冲你发脾气的,对不起。”
“小晔……”
“我先挂了。”
钟晔在卫生间里待了很久,然后才用凉水洗了把脸,出来问陆谨承想吃什么。
“你上回说要给我做芒果芋圆西米露。”
钟晔去冰箱里翻了翻,“家里好像没有芒果和芋圆诶,我现在去超市买。”
他急匆匆地要出门,陆谨承没有拦他,而是看着他离开,陆谨承知道,钟晔需要安静的个人空间,也需要通过做一些事来缓冲内心的窘迫。
钟晔一出门却撞上了宋燃秋,他微微弯腰,礼貌地打了招呼:“宋老师,您好。”
他们一同进电梯,宋燃秋看了一眼钟晔的脸,“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宋老师,”钟晔低着头,忽然开口问:“普通人家的小孩可以把兴趣当工作吗?会不会太奢侈了?”
“如果真的热爱,可以试一试。”
“除了热爱,我也没有其他东西了,我父母——”钟晔苦笑着摇了摇头,颓然道:“我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我不能说一句热爱抵过一切,给你灌一碗鸡汤就离开,这很不负责任,但是从我自身经历而言,我相信热爱可以支撑一个人度过最艰难的时光,因为十几年前,我也是除了画笔之外一无所有的人。”
宋燃秋笑着拍了拍钟晔的肩膀,“先读书,毕业了再说。”
钟晔很是动容,“谢谢宋老师。”
宋燃秋要去地下一层取车,钟晔则在一楼先行离开,他直奔超市,买了芒果和芋圆,散装的西米露,还有椰奶。
经过肉类区,他想起陆谨承很爱吃糖醋排骨,于是又称了点排骨。
回到家时,陆谨承正在看书,钟晔知道陆谨承此刻的疏离,是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的自尊心,按理说,他应该以最好的笑脸去面对陆谨承,去感谢他,可他做不到。
讨债公司的刀子很可怕,可是欠陆谨承的四十万更可怕。
他压下心头的郁结,去厨房做晚饭,半小时后,他把两菜一汤,还有一份甜品端上桌,陆谨承摸了摸钟晔的头发,说辛苦了。
钟晔竭力露出笑容,推了推甜品,“尝尝,芒果好像有点酸,应该没有茶餐厅的好吃,但是料很足的。”
陆谨承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夸奖道:“比茶餐厅的好吃。”
钟晔笑了笑。
他吃过晚饭了,而且此时也没什么胃口,所以就坐在桌边看陆谨承吃饭。
思绪忽然发散到很多年以后,那时候他和陆谨承还有交集吗?
钟晔看着乖乖吃饭的小狮子,心情稍微好转,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即使异地恋也要在一起,然后结婚,同居,陆谨承睡觉时很没有安全感,钟晔会一直抱着他,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钟晔起床做饭,陆谨承就在旁边笨拙地打着下手,吃完了饭,他们就去跑步,吹着晚风,手牵着手。
陆谨承抬起头,看到钟晔逐渐迷离的视线,“想什么呢?”
钟晔回过神,笑了笑,“没有。”
“在想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童话一样的美梦。”
陆谨承眼神坚定且温柔,他说:“会实现的。”
钟晔的心口猛然被击中,几乎要落泪,他笑着回答:“谢谢,我也希望它能实现。”
陆谨承让他留在长明公寓睡觉,钟晔摇了摇头,执意要回家,“我有些话需要和我爸说清楚,这件事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
离开前他转身抱住陆谨承的腰,忍着泪说:“谢谢。”
陆谨承轻拍他的后背,“没事的。”
钟晔离开之后,陆谨承看了看玄关上放着的专为钟晔定制的新款手表,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礼物短期内是送不出去了。
*
*
钟晔回到家和钟家明大吵了一架,最后以钟家明甩了自己两巴掌,并苦声哀求钟晔的原谅而告终。
“爸爸一定好好工作,爸爸今晚就去跑长途,平台一派单我就去抢,爸爸一定会好好赚钱,早点把钱还给陆少爷,你相信爸爸,小晔,你再相信爸爸一次。”
钟晔疲惫地回到卧室,倒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照常上学,看着四周天真无邪的同学,钟晔恍然以为昨天那个混乱的夜晚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可钟晔不知道的是,当天姚艳找到钟家明,拿了六万块钱给他。
“这钱不是给你的,是为了儿子的自尊心。”
钟家明难以置信地接过来。
“我看得出来,小晔喜欢陆谨承,本来两个人就是天差地别的,你这样让儿子怎么面对他,我当然不支持他们在一起,但是我不想我儿子在喜欢的人面前抬不起头。”
“如果陆少爷也喜欢小晔——”
姚艳打断他,“你别痴心妄想!有你这样的赌徒父亲,小晔将来找个普通人做对象都难,更何况陆谨承?我是不会同意他们俩在一起的,只是现在陆谨承要高考,小晔学习也在紧要关头,我怕一插手反而出事,但是我警告你,你别把希望寄托在陆谨承身上。”
“我知道了,”钟家明面露愧色,低头看着手里的六万块钱,“小艳,我对不起你们娘儿俩。”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尽早把欠的钱还了,以后就自生自灭吧,等你老了,我是不会让小晔去照顾你的,你这种没有家庭责任感的人,不配有孝顺儿子。”
钟家明当着姚艳的面,删掉了手机里牌桌朋友的联系方式,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赌了。
姚艳的心早就死了,她并不在乎钟家明是否真的洗心革面,“我只求你一件事,别连累儿子。”
“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离高考还剩半个月的时间。
钟晔比陆粤还要紧张,每天一下课就在思考今天做什么给陆谨承吃,尽管陆谨承劝过他好多回不用这么草木皆兵。
钟家明金盆洗手,每天一大早就出门去车站拉客,下午再接顺风车的单,最好的时候一天能赚三百多。姚艳还是照旧在陆家做事,虽然心里负担重重,但也没和陆粤提过,只是趁有一次陆谨承回宅子吃饭的机会,当面向他道了谢。
“钟晔他爸之前也赌,但我没想到他这次会失了心智,赌这么大。”
陆谨承刚要说话,严栩正好走过来,陆谨承心生厌烦,便说:“期限内还清就行,不用有心理负担。”
陆谨承离开以后,姚艳一转身看到严栩,她眼神躲闪着弯腰问好,严栩却满脸愠色,平日里的风度翩翩和谦逊有礼瞬间消失,他漠然地看了姚艳一眼,便略过她回了自己房间。
姚艳怔住,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吕哥已经打了无数通电话给严栩,这次严栩终于大发慈悲地接了,吕哥连忙说:“严少,那帮人脑子太木了,我只是说不要暴露,谁知道他们直接没敢动手,这样吧,严少,我再想办法,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
“等等。”
若是想让陆谨承在高考前抓狂,严栩有千百种方法,可问题在于容易被人寻根究源查到他身上,到时候陆粤不会放过他,他只能借他人之手。
钟家明好赌,吕斌有赌场,赌输了钱要还,没钱还就上门,在钟晔脸上划两道,让陆谨承看到……这很合理,没人会查到严栩头上,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一条路。
可是再来一次,就未必能万无一失了。
“你不用管,先这样吧。”
一想到陆谨承出现解决了危机,严栩烦躁地差点摔了手机。
在房里辗转无果,出门时却听见陆粤和姚艳的对话,“多亏了小晔,谨承才能安安稳稳地把高考最后这两个月度过去。”
姚艳干笑道:“没有,小晔没那么大作用。”
“谁说的?”陆粤泡了杯咖啡,继续说:“他平时什么样,现在什么样,如果没有小晔,估计我们全家都要跟着他头疼,当时他竞赛失利,一到晚上就砸东西,我当时就想,这等到高考,岂不是天都要塌了,幸亏小晔出现。”
姚艳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淡笑。
“小晔分化成mega了是吧?”
“嗯,没想到的事。”
“我猜到了,两个人要是特别投缘,大概率是受信息素的影响,所以我之前就猜测小晔会分化成mega。”
“什么意思啊?”
“你听说过信息素契合吗?两个人的信息素天然互相吸引,味道也相融适配,一方能安抚另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