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晔刚吃完早饭,就迎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医生说他这个星期恢复得很好,过两天就可以拆纱布,视力估计要三到六个月才能恢复。
坏消息是今天陆粤来了医院,但在门口碰上了姚艳,姚艳护犊心切,差点吵了一架,硬是没让陆粤进来,钟晔知道之后有些震惊,问姚艳:“妈,你怎么敢和她硬碰硬的?”
姚艳帮钟晔叠着衣服,“有什么不敢的?前几年我见她受伤可怜,又感恩她对我的照拂,她怎么发脾气我都忍下来了,现在我越想越气。”
“她就是迁怒于我。”
“凭什么?做错事的人是严栩。”
“严栩现在在国外被陆谨承的舅舅整得不轻,陆谨承说他几年前找人把严栩打了一顿,骨折住院就住了半年。”
“罪有应得,死了都不可惜,”姚艳啐了一声,连带着咒骂:“你爸也是活该,都不是好东西!”
“他妈说什么了?”
“说陆谨承已经有了门当户对谈婚论嫁的对象,过去的事情就过去。”
“她身体还好吗?”
“说话走路都没什么问题,但你没看见她的脸,就这几年,陆粤真是老了二十岁不止,脸上都是皱纹,头发也白了,你想想她之前多美啊,保养得看起来跟三十出头一样,那么完美的女强人,现在诶……”
钟晔心口锐痛,但也没法把这种痛转化成负罪感强压在自己身上,只能说造物弄人,他想到牢里的钟家明。
他坐在床边,手里捏着铅笔转了两圈,忽然问:“妈,你后悔结婚吗?”
“后悔,”姚艳脱口而出,但是摸了摸手里的深色毛衣,她又叹气道:“但是有你了,也算是一份安慰吧。”
“如果……如果我和陆谨承在一起了,你会不同意吗?”
钟晔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姚艳的回答,他以为姚艳会勃然大怒,正准备说些什么来转移话题,姚艳却开口了:“我想拦也拦不住啊,这几年让你洗标记,嘴皮子都快说破了,你理过我吗?这阵子他天天来,你脸色一天比一天红润,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钟晔大窘。
“既然这么喜欢,当初为什么要分手?”
对着陆谨承,钟晔能用发泄情绪的方式把原因说出来,但当着姚艳的面,钟晔说不出口,因为他和姚艳并不是能坦诚相对的关系,在他十八岁最迷茫最无助的时光里,他的母亲给他的只有压力和令人窒息的爱。
“我不想处理和他母亲的关系,也没有精力去安抚他的情绪,他刚接手柏雅的那段时间躁郁症发作,脾气很坏,情绪很不稳定,我在他身边很压抑。”
“那现在呢?他不是还有躁郁症吗?我不想你以后受苦。”
钟晔沉默良久,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但感觉到姚艳整理衣服的手突然停了下来,钟晔疑惑地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姚艳咳了两声,然后把衣服放进衣柜,说:“刚刚有只鸟停在窗户外面。”
“哦。”
姚艳看着陆谨承离开的落寞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钟晔把铅笔放下,坦白道:“他有躁郁症这件事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不在乎,反正我也比五年前坚强得多,有足够的承受能力去陪伴他,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和他母亲的关系,陆谨承可能也帮不了我,我希望他能提前铺好路。”
姚艳闻言,“陆谨承估计想不到这一点,那孩子……挺自我的。”
钟晔不想在姚艳面前说陆谨承的不好,他重新拿起笔,开始画画,顺带着开始构思下一季漫画的剧情。
姚艳走了之后,钟晔摸索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打给陆谨承,陆谨承帮他的手机调成了辅助模式,并且把自己设置成了紧急联系人,钟晔只要点两下就能拨通陆谨承的电话,但他犹豫了半小时。
因为他不明白陆谨承为什么突然就变得疏远了,他不记得自己有说过什么过分的话,可陆谨承莫名其妙就退到了界限外,现在他每天来就是照顾着钟晔吃早饭,然后倒茶,扶钟晔去卫生间,做完就离开了。
钟晔想和他说说话都没有机会。
前天他在卫生间里洗澡的时候摔了一跤,幸好没有受伤,就是尾椎骨有点痛,陆谨承冲进来,也不管钟晔身上的水把他的衣服全都沾湿,把他抱在腿上,揉着他酸痛的地方。
钟晔当时浑身□□着,刚开始还有些害羞,可没过多久就被浴室里的热气和陆谨承颈后的信息素撩得心跳加速,他两只手圈着陆谨承的肩膀,和他交颈相拥,时隔五年的肌肤相亲让钟晔变得忍不住主动,他用脸颊蹭了蹭陆谨承的侧颈,唇也几乎碰到。
可陆谨承却好像感觉不到,一个劲地问着钟晔:“还疼不疼?要不要让医生来检查一下?”
钟晔没了兴致,蔫了吧唧地缩在陆谨承怀里,陆谨承帮他洗完澡穿好睡衣之后,就把他抱到床上,举着吹风机给钟晔吹头发,钟晔再次鼓起勇气,一只手捏着陆谨承的衬衣纽扣,然后又故意伸手进去,碰了碰陆谨承的小腹。
陆谨承吹头发的动作明显顿了顿,他这次终于感觉到了钟晔的主动,他等钟晔的头发全干之后,放下吹风机,钟晔仰头看着他,陆谨承控制不住地俯身把他压在床上,温热的鼻息落在钟晔的颈窝,钟晔痒得躲了一下,陆谨承忽然就停了下来。
然后就再没继续,他帮钟晔盖好被子,转身去处理卫生间地面上的水渍。
“……是因为上次他提到孩子的事,我拒绝得太干脆吗?”钟晔想了想。
护士敲门进来,“钟先生,您的下午茶,陆先生特意嘱咐说不另外加糖。”
钟晔疑惑,“他嘱咐?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护士回忆了一下:“早上十点多吧,他往病房的方向走的呀,您没见到他?”
钟晔愣住,十点多的时候他不是正在和姚艳聊天吗?他心里陡然生出一个念头,他连忙打电话给姚艳,“妈,早上陆谨承是不是过来了?”
姚艳迟疑地说:“没有啊。”
“您跟我说实话!”
“……过来了,你说话的时候他刚走到房间门口,正好听到你说他刚接手柏雅躁郁症发作,他就走了。”
和钟晔预料得一模一样,他顿时呼吸不畅,捂着胸口都无法抑制这种喘不过气来的难受,护士走上来问他情况,他摆摆手说没事,“谢谢你,辛苦了,东西放这里吧,我待会儿吃。”
护士一步三回头,担忧地看着钟晔。
钟晔紧紧攥着手机。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句话对陆谨承的伤害,陆谨承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就是躁郁症,这三个字贯穿了陆谨承整个少年时代,为陆谨承人生的前二十年蒙上了巨大的阴影。
而他上午说了什么?
——他刚接手柏雅的那段时间躁郁症发作,脾气很坏,情绪很不稳定,我在他身边很压抑。
钟晔是拨开阴影去拯救陆谨承的人,但这番话听起来,钟晔与那些看笑话的、落井下石的人没有差别。
他想要立即见到陆谨承,想要立即抱住并安抚他的小狮子。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钟晔无奈地挂断,过了几分钟再试,还是同样的提示音。
钟晔一时间没了主意,慌乱得像十八岁蹲在长明公寓门口等陆谨承回家的样子,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护士把晚饭送进来的时候,钟晔餐桌上的甜点还没有动一口。
“钟先生,您还好吗?”
护士话音刚落,外间的大门被人霍然推开,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钟晔感知到那人强势的信息素,下意识地往床边挪,下一秒,他的手就被陆谨承握住,陆谨承急切又紧张地问:“出什么事了?怎么打那么多电话?摔倒了还是眼睛不舒服?”
护士小姐见状便离开了。
钟晔呆了两秒,在听到外门关上的一瞬间,伸手抱住了陆谨承,这次换作他把脸埋在陆谨承的颈窝里。
他一开始只是小声啜泣,等感觉到陆谨承的手臂迟疑地圈住他时,他的哭声就变得愈发委屈。
“你手机为什么一直打不通?”
陆谨承弯腰抱住钟晔,揉着他单薄的肩膀,解释道:“我在飞机上,茗城那边有点事。”
钟晔怔怔地问:“那你立即赶回来,会不会耽误你的事?”
“不会,没关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钟晔还在小小地抽噎着,陆谨承倚在床边,把软绵绵的钟晔揽到怀里,他看到小餐桌上的甜品,以及护士推过来的晚餐,“还没吃吗?”
钟晔枕着陆谨承的胸口,点了点头,陆谨承刚想起身喂钟晔,钟晔把他按住,“你今早是不是听到让你不开心的话了?”
陆谨承没吭声。
“我向你道歉,”钟晔紧紧搂住陆谨承的腰,“我的那句话里没有批评你的意思,你要相信我,你有没有躁郁症我都不在乎,我们在长明公寓里度过的那段时间,你明白我的心意。”
陆谨承覆住钟晔的手,“嗯,我明白。”
“你明白你就不会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你就是在心里怨我。”
陆谨承无奈地揉了揉钟晔的脸,“我没有,你妈妈在房间,我也不好进去,正好下午有事,我就先走了。”
钟晔语塞,硬着头皮问:“那你这几天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漠?”
陆谨承迟疑了一下,“我以为你不希望我靠得太近,过几天就要拆纱布了,你本来就很紧张,还要每天做绘画练习,我怕打扰你。”
钟晔扁嘴,“你这样搞得我更紧张。”
陆谨承亲了亲他的额头,“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房间灯光昏暗,陆谨承把壁灯打开,他把钟晔抱到另一边的餐桌上,然后把晚餐一一端过去,钟晔问他:“你吃过没有?”
“吃了飞机餐。”
钟晔推了推自己的碗,“一起吧。”
最后那一碟凉了的甜品都进了陆谨承的肚子。
尽管气氛十分融洽,尽管陆谨承对他百依百顺,呵护备至,但钟晔还是觉得陆谨承心里有事。
钟晔的手机报时响起,十点,钟晔坐在床边,咽了咽口水,陆谨承主动抱着他去卫生间,还问他:“今晚我可以留下来吗?”
钟晔抿了抿唇,陆谨承又说:“正好出差带了行李箱,里面有换洗衣服。”
钟晔噗嗤一声笑出来,“哦。”
洗漱完之后钟晔躺在床上,听着卫生间里的水声,陆谨承在洗澡,十分钟后陆谨承吹干头发走出来,还没上床,钟晔就朝他伸出手。
他握住,攥在手心揉了揉。
“你还是不开心。”钟晔枕着陆谨承的肩膀,闷闷地说。
陆谨承的身体僵了僵,“没有,我都没想过还能和你重逢,这一个月对我来说,也像梦一样。”
“我经常梦到长明公寓的日子。”
“好的,还是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