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颜两家的亲事是三夫人定下的, 那时的她还没有疯魔,看上的是孩子确实是扮成兄长的顾阙。
如今再看她,三夫人没有当初的喜欢了, 自己的女儿都死了,看谁都是一样的。
顾阙不同, 她微笑,主动开口:“她有一双孩子, 唤您外祖母, 您可要去看看,会喊阿婆了。是我兄长与妾生下的,也是双生子,是一双姐弟。”
三夫人抬眸, 诧异地看着她:“为何认下旁人的孩子。”
顾阙坦诚, “那是因为她生不了孩子。”
“生不了……”三夫人呢喃。
顾阙继续说道:“不仅生不了,还十分畏寒, 一辈子受不得寒, 常常发病, 高热不退,一烧就是几日。”
三夫人诧异:“她不是丞相吗?”
“丞相又如何, 丞相就不生病吗?您看看先帝不就是病死的,大夫说她活不到二十五岁。三夫人, 就算她想孝顺你, 只怕都没您的命活得长。就剩下三年的寿命,您呢?”
“您今年不过三十几岁,五十岁都能活吧, 您想想, 您都还能活十几年呢。”
“她只有三年了, 您何苦为难她呢。”
三夫人震惊,“我不知、她、她……”难不成当年没有治好吗?
顾阙恍若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言道:“当年就坏了,治不好了,这么多年一直精心保着,日日喝药呢,药丸不离身。”
三夫人彻底沉默,一字都说不出来。
“您在这里休息,这里什么都有,您在这里就是主人,有事可唤人去办。外面有个大夫,您让大夫给您检查检查,身子是自己的,旁人不珍惜,您自己也该珍惜才是。”顾阙后撤几步,招呼阿婆进来,又对吱吱说道:“将琼琚清至抱来。”
世人都会怜悯弱者,三夫人恨的颜珞代替了自己的女儿,但若看到颜珞性命垂危,只怕也不会有恨了。
吱吱去办了。孙氏进屋,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心有余悸,刚刚那个杯子吓得她都不会走路了。
孙氏提着药箱,心惊胆颤地上前,顾阙推她一把,“阿婆,她又不会吃了你。”
“你站边上。”孙氏指挥顾阙朝边上站一站,自己上前去诊脉。
三夫人很配合,问她:“你是她的大夫?”
孙氏刚刚都听到了,虽说哭惨不对,但对后宅夫人只能来软的,便道:“是,半月前还大病一场,退不了烧,如今靠着她自己。”
“她也退不了烧……”三夫人喃喃其词,她的女儿那么小,也是退不了烧,每回烧得糊涂了都会喊阿娘,我疼。
孙氏诊脉,理智重新回来了。
顾阙在一边等着。
“夫人身子是好的,好好养着就成。”孙氏道,这些年来颜珞让人好生照顾,用的药都是最好的,脑子是调理不好的,但身子可以,脑子一旦清醒,就能成为正常人。
比起颜珞,好多了。
孙氏悲伤,收回手,肚子里有许多话想说,但撞上三夫人迷惘失神的眼睛后,那些话顿时又说不出来了。
三老爷做的事情,三夫人也不知情,何苦为难她呢。
当年参与那件事,不仅有颜三,还有她的弟弟,如今的恩国公。
这时,吱吱将琼琚抱进来,小小的孩子一进屋就开始喊人:“太阿婆、太阿婆……”
她喊的是孙氏。顾阙笑着牵着她的手,指着三夫人与她说话:“这是你的阿婆,你满月的时候,她还给你戴了银项圈呢。”
琼琚笑吟吟地上前,朝着三夫人乐呵呵地喊道:“阿婆、阿婆,我记得你呢。”
顾阙低眸看着她,记得个屁,跟着颜珞什么都没有学到,就学会了嘴不怂的本事。
三夫人睨了一眼小孩子,目光越过她,辗转落在门口男童身上。顾阙会看眼色,立即将清至往前推了推,道:“喊阿婆。”
清至不肯,缩在顾阙旁,如何都不敢迈出一步。琼琚不同,她走到阿婆面前,将手中唯一一颗糖递过去,“阿婆吃糖。”
三夫人回神,低眸看着粉雕玉琢的孩子,记得当年初见小公主的时候,也是这般嘴甜、爱说话。
她是臣下妇人,不敢言语,小公主却拿了一块点心给她。那时,小公主还不大会说话,支支吾吾半晌,手中还在不断比划,最后,塞了点心给她。
至今都不知那顿比划是什么意思。
再看眼前的女童,她问道:“为何给我吃糖。”
琼琚乐道:“ 阿婆。”
三夫人明白,因为自己阿婆,所以,她才给了糖。
她故意说道:“我不是你阿婆。”
琼琚眨了眨眼睛,三夫人重复一句:“我不是你的阿婆。”
琼琚愣了须臾,接着,手中糖直接塞进自己的嘴里,眼神瞅了瞅三夫人,好像在问:不是阿婆,不给你吃,我自己吃。
一番动作逗笑了三夫人,她只好说道:“我是你的阿婆、就是你的阿婆。”
琼琚将嘴里的糖掏了出来,垫脚塞向三夫人的嘴边,嘴里喊着:“阿婆吃、阿婆吃……”
顾阙莫名,忙要上前,自己吃了一半的再给别人吃,礼貌吗?
三夫人握住她的手,道:“阿婆你吃,你自己吃。”
“ 阿婆吃。”琼琚倔强得很,非要望她嘴里塞去,小脚垫得高高的。
顾阙上前,将她手中的糖夺下,道:“好了,该出去玩了,弟弟害怕,你去哄哄弟弟。”
琼琚扭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清至,忽而就笑了,开心地走出去,“阿弟、阿弟。”
清至不理会她,转身走就走了,甚为清高。
孩子离开后,孙氏开过药方,要走了,顾阙也是,“夫人好好休息,颜相黄昏便会回来的。”
言罢,她退了出来。
站在门口,她长吐了口气,孙氏就在一边,也是喘气,道:“你脑子转得可真快。”
“她是一个母亲,更知错不在颜相。倘若三老爷当年没有参与那桩秘案,就不会有今日的颜珞。但是,就算没有颜相在,她的女儿也活不到今日。她心中有气,积压多年,您可有药,让她出了这口气?”顾阙问道。
孙氏怼她:“这是心病,吃药有用吗?”
顾阙犯难了,“等颜相回来再说,拨些懂事的婢女与婆子守着,还有,置办些新衣裳新首饰,看见新东西会高兴的。”
回屋后,她让春露去办了,府里这些事情都是春露去办。春露办事细心,且银钱上的事情多是经过她的手。
相府里有绣娘,四季衣裳都是她们在办,这个时候她们在准备夏衫了。
春露领着绣娘去见三夫人,顾阙坐在窗下眺望。
听澜在一侧伺候,她问道:“姑娘不开心吗?”
“我想到一个故事,赵氏孤儿,你没有听到,但丞相一定知晓。”顾阙语气悲凉,她看过那个电视剧,那位母亲与三夫人不同。她的孩子是健康的,肯定能安全长大的,后来,她也疯了。
都是用自己的孩子去代替,可曾问过母亲的意思,如果好商量,三夫人不会疯疯癫癫这么多年。
颜三犯错了,不该用孩子去抵罪,哪怕性命垂危。没有咽气,就说明她还想活。
她莫名笑了,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批判,殊不知自己压根不如颜三呢。
听澜不出不知该说什么,怔怔地看着姑娘侧颜。
一日很是难熬,尤其是顾阙无所事事,坐在窗下干等。
她等了许久,春露回来了,道是安排妥当。
顾阙问她:“夫人可好些了?”
“阿婆熬了药,喝下后就睡了。”春露抿唇,神色也不如往日。
她是颜家子,知晓颜家的事情,夫人是在三老爷死后没多久就疯了,疯疯癫癫,常常不认识人,嘴里嘀嘀咕咕喊我的小七,但她从来不喊三老爷。
众人猜测她悲伤过度,将自己的丈夫忘了。
其实,三夫人从始至终都是在悲伤自己的女儿。
顾阙怔忪片刻,许久才叹道:“都是些可怜人。”
在这里,丈夫要做什么事,妻子压根管不住的。这一刻,顾阙恨透了这些规矩,长叹一口气,吩咐春露:“让人好生照顾她,但不许她出去,更不许旁人与她接触。”
顾阙知晓自己做得不对,但为了颜相,不得不做了。
春露回道:“奴婢吩咐过了,颜相也有吩咐,不会让人使坏。”
相府是颜相的家,各处都是她的人,仆人们打起精神办事,轻易不会出事。
顾阙等了半日,颜珞才回来。她今日照旧很忙,淮河以南彻底乱了,苛捐杂税眼花缭乱,百姓交不起税,就被拉去充军。
家里只有一个男人的,被抓走,寡母弱妻,害怕牙牙学语的孩子,家要毁了。
不少人为了交税,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吃不上一顿饱饭,饿死街头的不在少数。
甚至有人为了逃出梁王的地盘,强渡淮河,被抓到后直接杀了,悬在城门上示众。没有抓到的侥幸渡过淮河,他们也会发现大魏这里也多了许多杂税,逃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苛税猛于虎!
颜珞回来后并没有说,而是换了衣裳,坐在顾阙对面,道:“我给你煮茶喝。”
两人都是心事重重,顾阙想的是眼前,而颜珞想的是苛税。
顾阙却说道:“我给你煮奶茶喝,茶太苦了。”
日子本就苦,该吃些甜的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