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的罪, 远远不抵这回两万余人的性命。
重活一世的嘉娘在想,对方究竟是何等的险恶,竟让她也自叹不如了。
比起对方, 她差远了。
嘉娘得逞后,两人至天黑才起。夏日凉快, 院子里摆了食案, 两人对坐,安静地用晚膳。
公主府的日子安静惬意, 夜晚宁静,灯火辉映,顾阙饮了葡萄酒, 与她说起现代世界的事情。
嘉娘都知晓,连连颔首, 却是一根接着一根雪糕吃, 唔唔看得眼馋, 她也大方,给了钥匙,让她自己去取。
顾阙挑眉:“我与你说话呢。”
“听着呢,我在想事情,你别说话。”嘉娘罕见地觉得顾阙聒噪,那些事都听过一遍了, 本就离得远,不切实际, 再听一遍, 也不可能见到。
不如安安静静地吃雪糕。
顾阙托腮, 眼中闪着雀跃, “你在想东宫的事情吗?”
东宫?嘉娘恍然, 什么东宫,她就想安静地吃雪糕而已。
顾阙既然问,嘉娘闭着眼睛就答应了。顾阙识趣,不再吵她,自己让人去准备烧烤。
办大事都是需要大把时间来思考,顾阙不打扰,静静地吃烧烤。
夏日天气热,趁着准备食材的功夫,顾阙做了水果茶。
先切各式水果,调制红茶,接着让人送去冰窖里,半个时辰后再拿出来。
院子里灯火通明,恍若白昼,顾阙忙得额头生汗,嘉娘从‘梦中’醒来,瞧了一眼低头吃肉的人,“好吃吗?”
顾阙:“不好吃。”
嘉娘啧啧两声,瞧了一眼烤架上的食材,突然感觉饿了,冰的吃多了,想吃些可以饱腹的东西。
挑来选去,找了一串鸭胗,她好奇,“抹了酱料吗?”
“嗯,自己烤。”顾阙切着羊腿上的肉,闻着香味就觉得香,裹了生菜吃,味道很完美。
嘉娘睨她一眼,“你不爱我了。”
闻言,顾阙切肉的手颤了颤,艰难地吞下嘴里的肉,擦擦手,忙接过她手中的考串,“祖宗,我来、我来、您别动手。”
嘉娘冷哼一声,故作娇气道:“我能给自己烤肉吃吗?”
顾阙不啃声,她又说一句:“我烤的肉,能吃吗?”
不能吃。顾阙还是不敢吭声,闷着脑袋烤肉。
嘉娘自己得了没趣,轻哼一声,“顾二,你是不是变心了。”
忙于烤鸭胗的顾阙:“……”作,接着作罢!
嘉娘一面嘀咕一面看着顾二烤肉,“你说你为何非要自己动手烤,婢女们都是摆设吗?顾二,你为何那么心善呢。”
“顾二,你说你喜欢我何处?”
“顾二,你有多喜欢我?”
顾阙将烤熟的鸭胗递给公主。
嘉娘不接,目光灼灼,盯着她白净秀美的面容,坚持问她:“你有多喜欢我?”
矫情的公主。顾阙拿她没有办法,哀叹一声,回她:“喜欢你、比海深、比天高。”
嘉娘不接受,反问她:“天多高、海多深?我瞧不见天多高,看不见海多深,怎么知晓你有多喜欢?”
顾阙:“……”
顾阙接着叹气,道:“再说,我明日将雪糕送给唔唔吃去。”
“你……”嘉娘气呼呼地瞪她一眼,憋屈地接过鸭胗,狠狠地咬了一口,道:“拿个本子记你一笔。”
顾阙不信,照这么说,一本本子不够用,余生那么久,需准备千万本才可以。
嘉娘吃瘪,吃了一盘子烤串,拉着顾阙去园子里消食,磨磨蹭蹭到子时才睡觉。回来后喝了杯水果茶,舒服惬意。
白日太累,又到子时,两人睡得很快。
又过几日,吱吱来信,明安郡建了万人坟,尸体打劳后都葬了进去,另外,活着人都会得到一笔抚恤金。整个明安郡竟无一户完整的家庭。
饶是阴狠如嘉娘,看过书信也是震撼,顾阙更是气得红了眼睛,“为了给东宫栽赃,竟死了这么多人。”
嘉娘将书信烧了,沉默良久,此事到了如今的地步,已不是人能控制的。
明安郡上下的官员必然一查到底,包括州路的官员,都不会放过。东宫上下,也是同样的境地。
窟窿太大,怎么填,还需陛下拿主意。
嘉娘没多想,看了顾二一眼,温柔一笑,心里骤然就暖了。
顾阙依旧在骂,不过,她骂得很文明,没有用脏话,骂来骂去,自己惹了一肚子气。
嘉娘少不得笑话她,“气甚,那些人要捉回京,剥皮都是应该的。”
“公主,你不担心太子吗?”顾阙气过了,想起东宫。昭信太子此刻也是陷入水深火热中,公主好像不急。
“不担心,他已经摘不干净了。除非陛下下罪己诏,将罪过揽在自己身上,免赋税,轻徭役,平民怨。可等了半月,陛下并没有透露出半分的意愿,可见他不想。既然不想,那么做再多的事情也没有用,只会将自己也陷于困境中。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保护自己,等待机会。”嘉娘唇角微勾。
对方等着她去求情,她偏不去。求情不如求自己。
短短半月,顾阙体会到了人心险恶,明哲保身也是一条出路,她定定地看着公主。
嘉娘不免摸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公主有大智慧。”顾阙弯眼一笑。
“那是,我可是……”嘉娘挺直脊背,本想卖弄一番,想起顾二是傻阙,倒也不说了,垂下眼。
顾阙等了半晌,什么都没有等到,忍不住笑话她:“你可是什么?你可是刁蛮嫡长公主。”
嘉娘挑挑眉:“我比你聪明就成了,毕竟一个傻就够了。倘若我们都傻了,岂不要被人吃了。”
顾阙:“……”就知道你没有好话。
她脸红红,说道:“那可不一定,我比你懂事呢。”
嘉娘点点头:“傻子也会懂事。”
顾阙又是一噎,狠狠瞪她一眼,气哼哼地走了。
春露瞧着驸马的背影,劝公主:“您气驸马做什么?”
“孤就喜欢看她生气又拿我没有办法的样子。”嘉娘承认自己的小心思,生活太枯燥了,唯有欺负顾二才感觉快乐些。
春露与听澜对视一眼,都是无语。尤其是听澜,感觉天下飘的神仙在她面前落下了凡尘,变得很接地气。
顾阙不一样,公主依旧在天上飘着,飘来飘去,美得不像话。
嘉娘一月没出门,一是天气炎热,出门没有雪糕吃,二是等着吱吱的信。
吱吱的信等到了,明安郡涉事官员二十余人,押解回京的路上,死了三人,其余的都送去刑部大牢。
同时,他们贪污的账簿也被送到了御前,赫然写着东宫詹事温必成的名字。
东宫詹事将事情都担了下来,太子失职,酿成大祸,罪不可饶,废去太子之位,移出东宫,圈禁于瀛洲。
涉事官员一律抄家,男儿斩首,女子充作官奴。
到了秋日,告一段落。
储君空虚,东宫无主,朝堂上下主张过继皇嗣,皇帝一直都没有表态。
与此同时,嘉娘愈发忙了,日日不见人,顾阙问了几回,她都没有说。
渐渐地,顾阙也就不问了,打理公主府庶务,管好自己几间铺子。
过了年,开春的时候,太子病了,太医去了几波,皇后见不到儿子,嘉娘还是忍不住去求了陛下。
陛下未准。
明面上走不通,嘉娘索性从暗处,随着送食材的内侍们上船,悄悄登上瀛洲。
昭信染了风寒,一蹶不振,半载不见,缠绵病榻,整个人瘦脱了形。
嘉娘心疼他,却只道一句:“你自己不想活,也该想想阿娘。阿弟,你等我些时日,我会让你风光出去。你得不到的东西,我会争来的。”
昭信蓦地发愣,望着阿姐肃然的面色,恍惚有些不认识,心中的伤被勾起。长姐如母,可这位长姐一直都不大靠谱,贪玩、刁蛮。
今日再见,只觉得换了一人。
嘉娘含笑,道:“活下去,昭信,没有你,阿娘会活不下去的,你的冤屈,我会替你昭雪。”
昭信热泪盈眶,电光火石间,他恍惚见到了搀扶他学走路的长姐,对他那么温柔细心。
顷刻间,他的脑子清明,意识到了一件事,阿姐要争帝位。
他害怕道:“阿姐,你不行的。”
嘉娘笑了,“你好好养病,记住,你得活着看见我如何坐上帝位。”
昭信抿唇,脸色暗黄,嘉娘伸手,怜爱般抚摸他的脸颊,“怕什么呢,既然什么都没有了,人在绝境,还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俗语说,穿鞋怕光脚的,你已经光脚了,还怕穿鞋的吗?”
她的语言过于幽默了,昭信扯了扯唇角,“好,我会振作的。”
嘉娘离开瀛洲,悄悄出宫,让人去中宫传话:昭信一切都好。
回到公主府,顾阙在打理西瓜秧苗,见到她回来,笑脸相迎,明媚婉丽,青春朝气蓬勃,如春日的时节,蓄力滋生。
看到她眉间的笑,嘉娘也松了口气,眸色温婉,牵着她的手,“我回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自己。
公主驸马恩爱,伺候的婢女们眼中也流露出笑意。
嘉娘心情大好,牵着顾阙的手回屋,恩爱一番,弥补这些时日的慢待。
昭信大病一场,依旧未曾能出瀛洲。皇帝新纳许多后妃,一时间,嘉娘又添了许多妹妹。
顾阙打趣她:“你掉进妹妹窝里了,很玄学啊。”
“也是奇怪。”嘉娘说不清,生男生女是陛下的事情,旁人帮不了忙。
两人在府里叽叽咕咕半晌,玄学的事情帮不了忙。嘉娘想起前世,武王也是如此,唯有怀章王诞下皇嗣。
或许做了皇帝后,命数变了,亦或是,大魏注定是添一位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