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被抓个现行◎
这是异国的秋天, 草坪上积满金黄色的落叶无人清扫,远处湖面寂静,偶有树叶翻飞而下。
商令珏保持着手拿画卷的动作, 淡金色的阳光里, 司珥穿着一身白衣, 皎洁遥远, 如孤月, 如冷剑, 一言一行威仪与高贵俱足。
翡翠玉坠在精致细嫩的脚踝处轻晃,一如当初那样撩人心弦。
故人重逢时, 到底该用什么语气打招呼, 尤其还是在这样阳光明媚, 温暖又富有生机的天气里。
连逃跑都不太方便。
短短几天里,她们有意无意地相遇了两次。
重逢是什么?
沙漠重获甘霖, 枯花再度盛开?
人们有时以为, 重逢是一场盛大的典礼, 有乐队奏一曲宏大的歌。
但其实, 大多重逢,都是那样无声无息,像樱花坠落, 像雪花飞舞,甚至擦肩而过了, 还无从知晓。
两人皆对这样的重逢感到惊讶不已, 只能傻呆呆地看着对方,不言不语, 一面思考着该怎么自然地露出久别重逢的微笑。
一旁的小孩子一边拍着手笑, 一边大声地问司珥:“漂亮姐姐, 你画的人是不是她啊?你看我帮你找到她了哦,你以后就不要总那么难过啦。”
小孩子的话让司珥顿时尴尬不已,卷翘的睫毛低垂,眼角玫红透着娇气至极的美色,又如泠泠清月般高不可攀。
闻言,商令珏轻轻挑眉,唇瓣弯出淡淡的弧度,童言无忌,小孩子倒是比只会逃跑的司珥诚实。
“……去吃蛋糕吧,”司珥眸色微敛,素颜下的脸蛋,清丽脱俗,透着股无奈又无辜的味道。
小孩欢呼着奔向一旁木桌上的奶油泡芙和千层蛋糕。
商令珏将司珥紧张的表情尽收眼底,她轻轻叹气,“你的画在我手上,这次用不着逃跑吧?”
这话一出口,商令珏就生出后悔的感觉,怎么搞得跟绑。架犯的语气一样,好像下一步就要威胁别人交赎金了。
然而,司珥答非所问,还小心翼翼地把铅笔藏到背后,“随便画的画,你喜欢就好。”
“用左手画的吗?”商令珏漫不经心地走到司珥身边,看见女人白嫩修长的手指沾了些许灰色的粉末,素白清冷中透出水墨般的昳丽。
“嗯,现在左手比以前熟练了很多,就是速度慢。”
司珥嗓音清淡,似乎对右手受伤的事,并不遮掩也不宣扬,只是当作一件平淡的小事。
“姐姐,那天……我没弄疼你吧?”商令珏瞥见司珥白色衬衣的袖口,掩着那道淡淡的伤痕。
因为肤色太白的缘故,浅淡的伤痕也映出狰狞的味道,宛若白釉瓷器欲碎不碎的破裂感。
“没事,”趁着商令珏的注意力在自己手腕上,司珥轻撩眼睫,视线一寸一寸掠过商令珏。
女生的头发长了很多,松松地挽在脑后,蓬松柔软。耳尖的小红痣,宛若新雪初霁的绯色蔷薇,萦绕着清浅的薄荷香气。
不合时节的盛开,却美得惊心动魄。
直到指尖快要触上那颗小小的红痣,司珥才如梦初醒般地收回手,“有落叶。”
商令珏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和司珥的距离太近了点,她忙退开一步,微微敛眉,“你……一直来听我的演奏会?”
“没有,真的是碰巧而已,”司珥清冷疏离的脸上流露出不自然的表情,像是偷吃罐头被抓后,极力否认罪行的小猫。
“可是……”商令珏干净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翻着手上颜色偏白的素描纸,抿了抿唇,轻声说:
“你这里一共有42篇素描,我刚来这的时候还是冬天,演奏会上制服绣的是忍冬,之后是野百合、玲兰、郁金香、山茶……”
司珥默然不语,精致细嫩的指尖微微蜷起,目光游移到旁边桌上的细瓷花瓶,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女人一直记得商令珏说她们根本就不了解对方,这句话也让她在之前一度恐慌。
她不知道自己的感情经历该不该算作是空白,可有人说感情白板的人,更容易爱上一个虚空的幻影——
爱上自己内心所投射的空虚影子。
可是,她知道她爱上的,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商令珏。
那与一时的寂寞和冲动都无关,只是在一起的时候,才感受得到心跳。
“姐姐?”商令珏见司珥旁若无人地发起呆来,她不得不出声打断,同时唇角啜着若有若无的弧度,“你没来演奏会现场的话,又怎么知道我制服上的花,千里眼吗?”
司珥:“……”
难道立刻大方地承认自己半年多以来,一直在暗处窥伺商令珏吗?
这也太难以启齿了,而且有种莫名变。态的味道。
见司珥视线游移不定,商令珏低头轻笑一声,也没有强求女人的回答,“商家的老物件,多亏姐姐你帮我拍卖回来,真的很感谢你。”
“纪晓告诉你的吗?”司珥眉心轻蹙起,下意识咬了咬湿润饱满的唇,“那阵子我恰巧在国外,就多关注了一下,托纪晓给你,也是不想打扰……”
“我看出来的,”商令珏清冽的声音打断了司珥要说的话,“爸爸手稿后的星星涂鸦,只有我们知道,不是吗?”
“嗯,你画的星星的确糟糕,”司珥摇头笑了笑,有如春风化雨般温暖明亮。
“可惜,那天你教了很久,我也没能画好。”
一时间,商令珏像是被感染了似的,也跟着露出美丽轻松的笑容。
异国他乡只是个潦草地方,两人面对面微笑,眼里闪过瑰丽色彩,顾盼成欢。
时光在两人身边穿梭有如无物,秋风吹过也不忍留下刻痕打扰,一刻也变得无比漫长,像是海浪间高高伫立的灯塔。
“商老师,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两人在天空下的对视。
赵米安的妹妹蹦蹦跳跳地跑到商令珏身边,毫不掩饰自己对司珥的敌意,瞪着眼对商令珏说:
“你怎么在这里和其他人聊起天了,你快和我走吧,说好我们今天去约会的。”
商令珏被个子高高的少女扯得一踉跄,差点儿摔到地上,又被少女伸手扶住,拉着往公寓楼里跑。
恰巧一位穿着白色西装的管家,带着一队保镖走出来,恭敬地对司珥说道:
“大小姐,行李都收拾好了,飞机正在等着您,晚上还有一个会议要开。”
听见那人说的“约会”,司珥略显愉悦的表情凝滞在她姿容绝色的脸庞,一点点消散,一点点剥离。
最后颇有种面无表情的冷漠和哀伤。
被少女拽着走出了几米,商令珏终于挣开她的钳制,拿着画卷回到司珥身边,“姐姐,你的画。”
接过略带商令珏指尖温度的纸张,司珥剔透的眸子看向商令珏,红唇翕动,最终还是只说了一句谢谢。
“快走啦,贵族小姐的画有什么好看的?”赵米安的妹妹皱眉不解地看着商令珏。
“现在三点,”商令珏冷冷地瞪了一眼赵米安的妹妹,再低头看表,侧脸雪白锋利,“你还有三个小时的学习时间。”
两人渐渐走远,只依稀听得见活泼的少女大喊着那不是没有约会时间了吗,我不要我不要……
“把这里也收拾好,”司珥神色清淡漠然地扫过草坪,艳红的唇勾着冷冷弧度,语气沉静。
“是,大小姐,”管家接过司珥手中的画,小心谨慎地收好,再让十几个保镖护送着司珥上车。
一行车队远远地驶离。
相逢很是短暂,像一抹偶然落下的糖粒,然后融入清凉水中,化作幻影,轻触即破,灭散无踪。
之后的几个星期里,商令珏依旧每周五按时到琉森堡,参与演奏。
最后一排最右边的座位却换成了别人,一共五百人的观众座位,她几乎不可能随机从里面找到司珥。
所以,司珥到底来没来,是个谜。
她和司珥相遇的时间,总是很奇妙,春去秋来,合适和不合适的时间都会遇到。
可是,怎么才能判断时间合不合适呢?
一定要在春天遇到花开才对吗?
如果是在大雪中才遇见那朵玫瑰花,是不是就该克制住喜欢,转身离开。
毕竟,冬天风雪里的玫瑰花,能活多久呢?
转身离开的话,不亲眼看着玫瑰花枯萎,就不会伤心了吧。
“可是也永远不会快乐了。”
小提琴独奏结束的时候,商令珏朝台下鞠躬,然后优雅地轻声对自己说道。
辉煌的演奏大厅里,灯光璀璨,好像全世界的光都洒在她身上,掌声环绕,随处可见众人期待的热烈目光。
他们为商令珏鼓掌,为商令珏狂热。
商令珏很开心也很落寞,甚至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
像是终于翱翔在天空的鸟儿,忽然回忆起曾把尾羽留在某个人的手心。
突然就想念起了那个人身上的幽香。
她记起那个天窗大开的酒店房间里,她曾这么问过司珥。
“姐姐,我有时候想,是不是我们的相遇注定是一场悲剧,如果明知道结局,我们还要继续吗?”
其实,她和司珥最像的地方就是,拥有的东西不多,看重的东西更少。
这么久以来,商令珏觉得自己终于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了。
如果注定一切都是悲剧,她还情愿在人群中遇到司珥吗?
遇见司珥,就像遇见雾遇见云遇见光,是自己所期望的命中注定。
所以,尝到爱尝到恨尝到原谅,也是必经之路了。
大厅里的灯光骤然熄灭,众人几乎都快离开这里,商令珏却再次将小提琴架在肩上,双目紧闭,唇边漾着淡淡的笑,轻轻拉动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