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在等待着那一天,唯有死亡才能逃脱这样的掌控与命运。
那一天来得是这样的快。
它穿着繁复庄重的华服,顶着母亲的面容。亲手将她从虚空丢入晏家的结界之中。
母亲……
母亲也被它所操控了,甚至早已丧失了神魂。
【令从芜。】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是谁?
谁在喊她的名字?
人偶的眉头紧皱,眼睫颤动,于浓重的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她醒了。
“令从芜。”
“……”
意识中的那道声音近在耳畔。
人偶转动了灰暗的眼珠,倒映出两道人影来。
盘踞在周围的魔煞之气因为他们的到来瑟缩,褪到了后方去。
“她的情况很不好,生机微薄,神魂暗淡,不知道治愈灵术能不能有效果。”
先前喊她名字的那道声音这般对同行人说着。
“……”
干涩的喉咙吐不出一个字,因为人偶的脖子是断裂开来的。
【你们是谁?】她在神识中低语。
听到这道神识传音,楚祁一愣,旋即介绍起自己的来历,“我是如今药王谷的继承人,楚祁。他是晏家继承人,晏久歌。”
“我们来此处寻你,是因为你的母亲狐锦,将神树的重要之物放在了你身上。我们希望能得到她。”
【母亲……重要的东西。】
她想起了那块琉璃。
如今她的身体已经成了人偶,躯壳早被魔煞之气腐蚀掉。
坠入晏家结界之后,人偶也被毁坏。
只剩下琉璃,和她的本命法器傀儡线完好。
不过,琉璃现在代替了她心脏的位置。
察觉到楚祁的意图,她的手掌动了动,傀儡线牵动着,将那颗琉璃之心紧紧护在手中。
没了这颗心,人偶就真的死了。
【它有什么用呢?】她问。
“它封存着神树本源的力量,是唤醒它的条件之一。如今魔煞之气笼罩整个云隐界,唯有神树才能祛除这些煞气。”
楚祁如实说着。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她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忽然失去了魂魄,空洞极了。
都是她的错,要是她和母亲埋怨天赋的问题就好了。
要是没有修习傀儡术就好了。
“……”空气安静,楚祁能察觉到她的情绪,但不能察觉到她内心的想法,故而静默不语,等待着她心情平静下来。
呢喃消失,人偶攥紧了手掌。
楚祁这才继续开口,“你如今的状态很不好,我可以尝试给你治疗,但治愈灵术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不!】
她是个罪人。
【让我死去吧,我早就应该死了。我做了那么多的坏事,杀了很多无辜的人,甚至就连母亲,也是我害死的,我——】
【我为什么能活着?】
“因为你母亲爱你。尽管她做了不对的事情,私自将琉璃之心给你,听从了邪祟的蛊惑,为你更改天命。”
“世间身不由己的人太多,但没有谁是生来该死的。”
“但命运如此。”
人偶的眼眶滚落一滴红色的泪珠,她攥紧的手缓缓松开,露出胸膛之中的琉璃之心。
在巨大的情绪波动中,那根傀儡线感受到了主人的悲伤,逐渐放弃了本能。任由主人的心意操控。
【我想母亲了。】
【我想告诉她我不当傀儡师了,如果能陪在母亲的身边,我宁愿永远平庸。】
言语间,人偶的手指微动,她将自己胸膛里的那颗琉璃之心亲自取出来,朝楚祁递过去。
破损的唇角微微上扬,令从芜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之事,连同她的眼珠也染上了光彩。
【请将它拿走吧。】
【成为傀儡后,我被缠上丝线操控,这是唯一能由我决定的事。】
“窗外的云……”她竟能在这时候说出简单的话语来。
“云上的飞鸟……和肆意穿过云间的风……”
沙哑的嗓音带着喜悦。
困在白幽阁令家炼制傀儡的日子里,她时常透过轩窗看着窗外的一切。
“我也……”
“自由了。”
模糊的话语间,失去琉璃之心维持生机的人偶身躯正在碎裂。
人偶本就破碎不堪,是一片一片拼凑好,依赖琉璃之心才支撑下去。
一道道治愈灵术落在人偶的身上,却被她本身隔离在外。灵术如萤火一般的光辉消散,连同人偶本身一起。
她选择自由地消散在这个世间。
唯有一颗干净无暇的琉璃之心,存留于楚祁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