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安就着一张胡饼喝了口伊塔熬制的茶汤, 苦涩酸辣的味道激得全身打了个哆嗦,不得不说,就醒神效果来说, 伊塔的茶汤远胜于任何品牌的咖啡。
天渐渐亮了,朝阳的光落在大理寺案牍堂前的老槐树上, 透出一股子血腥气, 不知道是因为案牍堂里记载了太多的冤案、悬案,还是因为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众人肝了整整一夜, 可以说有收获, 也可以说没收获。
从郝六家缴获的那卷轴书(那个所谓七爷的礼物),竟然真有用,大理寺、京兆府和净门三方合作,根据轴书上记载的地址前去搜查,抓到了不少散播谣言的混混, 再加上郝六家缴获的线索,配合大理寺的刑狱官连审带吓, 那些小倌儿们没撑过两个时辰,全都招了。
几个月前, 郝六根据几宗沉尸案编排了凶兽相柳杀人的传说, 雇了许多街头混混四处散播谣言。这些混混常年混迹赌坊、酒肆、茶肆、马球场等人流密集之地, 接触的人又杂又乱,在底层百姓中传播消息最是方便。郝六家的小倌儿们则是将谣言传给那些来寻乐子的女郎们,能来郝六家消费的不乏富商和世家贵女, 如此一来, 谣言便能顺利抵达中高层贵族阶级。
不得不说,郝六的确对传播学原理很有研究,如此上下夹击, 谣言传播的速度和强度加倍,效果惊人。这些混混更是敬业,平日里除了在据点四周活动外,还常常出外勤,寻酒肉朋友吃酒打屁,务必要将谣言传播至东都每一处角落,赵铁匠便是收了他们的两吊钱,为其办事。可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钟雪一案惊动了大理寺,赵铁匠恰好撞在了枪口上。
至于郝六如何得知此事,又如何赶来杀人灭口,便不得而知了。林随安怀疑,很有可能是那个“七爷”做的手脚。她甚至有种莫名的感觉,他们似乎是被七爷利用了。
除此之外,真正关于沉尸案和钟雪的线索,依然毫无进展。
林随安正在等,等凌芝颜的审问口供,等方刻的检尸格目,等花一棠的从铺天盖地的卷宗里爬出来,等万林找到余下十三名死者具体的下葬位置。
天光大亮之时,等到了第一个人。
靳若哈欠连天,迎着晨光的脸有些蜡黄,一屁股坐在林随安身边,掏出怀里的白糖糕填进嘴里,“你说的没错,郝六和之前在白鹭舫的那些黑衣人应该是一拨的,他设在东都的据点恰好都在净门势力最薄弱之处,定是沈勋那厮透露的消息。至于你说的什么七爷——”靳若倒了碗茶一饮而尽,苦得脸都抽抽了,“伊塔送茶过来了?”
林随安:“连夜熬的,卯时就送来了。诚意十足。”
靳若扇了扇舌头,“江湖上没人听过七爷的名号,要么是无名小卒,要么就是新起之秀。”
林随安本也不指望靳若真能查到什么,瞧那位七爷只闻其言不见其人的出场方式,显然又是个boss,定要保持相当的神秘感。只是此时听到靳若这般说,还是有些小失望。
净门做大做强迫在眉睫啊!
第二个回来的是顶着巨大黑眼圈的凌芝颜,额头鼻尖满是油光,喝了伊塔的茶居然没什么特别反应,估计这一晚上累得够呛,味觉都退化了。
“郝六家所有人,上到四名园主,下到看门小厮,全审了一遍,皆对沉尸案一无所知,只是依郝六之命行事的提线木偶。”凌芝颜眉心掐出了一道血红的印子,“满启的确是郝六家的小厮,来了不到半年,平日里听话乖巧,不擅与人打交道,好像是个孤儿,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信息。”
林随安:背景信息处理的很干净,这个满启果然不是普通人。
“咳,苏意蕴与此事并无干系,只是恰好去郝六家玩乐,郝六是他家唯一一个接待男客的,”凌芝颜摸了摸鼻子,“不慎被林娘子偶遇——挨了一顿打,着实有些倒霉。”
“他就长了张倒霉的脸,活该!”案牍堂的大门砰一声被踢开,花一棠单手抱着睡熟的小叫花子走出来,硬是在靳若和林随安的中间挤了个位置坐下来,那小叫花子深信花一棠是能掐会算的茅山派高徒,糊在他身上就不肯下来,像个狗皮膏药似的将花一棠的衣衫抓得到处都是黑手印,睡着了也不肯松手。
神奇的是,花一棠这个超级爱臭美,超级爱干净的家伙居然忍了下来,没把这小屁孩敲晕扔出去。
倒是伊塔送茶汤的时候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四郎从小就被小娃喜欢,四郎也喜欢小娃。”
林随安对伊塔的评价很是怀疑,毕竟看花一棠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表情,显然不是人类幼崽爱好者。
“我翻看了近十年东都香料、香膏、香粉进出口记录,发现有一种香料符合方大夫的推测,能保鲜果不烂,鱼虾不腐,常被船行用于长途运输中。但后来测出此种香料有毒,被禁止进口,从此销声匿迹。最后一次出现在记录里,是五年前。”说到这,花一棠闻了闻怀里小叫花的头发,又闻了闻自己的袖子,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这小屁孩身上一股子咸鱼味儿!”
众人难得看到花一棠这般吃瘪的表情,皆是有些忍俊不禁。
方刻回来的时候,小叫花已经醒了,一手抓着花一棠的衣领,一手啃着的靳若送的白糖糕,口水掉在花一棠的袖子上,湿漉漉一大片。
方刻带回的消息十分惊人,第一项是郝六的检尸格目。
“郝六,性别男,年龄三十五至三十八岁之间,大腿、小腿、肋骨多处骨折,但并不致命,真正的死因是内脏受损,”方刻从箱子里掏出一个白瓷坛,往地上砰一放,“他的胃融了。”
众人大惊,齐刷刷向后仰身,捏住鼻子。
“胃又不是蜡烛,怎么能融了?”靳若问。
方刻:“应该是死前服用了什么烈性的药物,腐蚀了胃部。这种药会刺激心跳剧烈加速,极度扩张血管,令人精神极度亢奋。”
“也就是说,他的力量和速度会突然增强?”林随安问。
“也会加速他的死亡。”
众人面面相觑。
方刻:“还有一点,他是个阉|人。”
众人:“诶???”
“玄奉元年当朝圣人登基之时,已废除太监制度,放所有太监归乡安家。”凌芝颜道,“按他的年纪,莫非是前朝宫中的旧人?”
靳若:“难怪长得像个白糖糕。”
小叫花倏然将手里的白糖糕塞到了花一棠嘴里,花一棠差点没吐了。
“啊,还有一个有趣的。”方刻脸上突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取出从苏意蕴身上搜出的白瓷葫芦,摇了摇,“我顺便验了验里面的丹药,效用大约是强|壮|阳|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