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去美国,又做了一次彻底检查,这是最后的结论……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
她躲开他的目光:“我说的是你受伤,不是……那个。”
他沉默良久,说:“你还不够成熟,不知道孩子对一个家庭的重要性。”
“我是要和你在一起,又不是为了要,”她抽泣着,紧紧咬住嘴唇,厚着脸皮去争辩,“要生孩子,才和你一起。”
从他回国到现在,自己究竟都在想什么,她恨极了,恨极自己的犹豫。
真是越想越哭,越哭越想。
季成阳将她搂在怀里,无论是冷声制止,还是温声安抚都毫无作用。
在他年轻的时候,身边就有个小姑娘,总喜欢哭。开始他觉得小姑娘真娇气,后来知道了很多事,就理解她需要有个发泄的出口,哭已经是对自己和别人最没有伤害的方式了。
他最不想看她为自己哭。
可事与愿违,她的很多眼泪都是为了自己流的。
最后还是幸亏好友来访,打断了让季成阳都束手无策的场面。那位曾在国外为他切除肝脏的医生推开门,看到这一幕有些怔愣,脚步停住,尴尬地站在门口。
季成阳听见门的声响,回头。
主治医生用口型问他:纪忆?
他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医生的眸子里有着笑,很想要看看这个季成阳挚爱的姑娘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就在季成阳眼神示意他离开的一刻,很不识相地重重咳嗽了声。
凭空出现的陌生声音,将她惊醒。
纪忆从他怀里逃开,抹了抹眼泪,茫然看门口站着的陌生男人。
呃,还是个小女孩嘛。
这完全出乎医生的意料,他以为季成阳的女友肯定也是和他惺惺相惜,比肩而立的女性。“抱歉,打扰,”医生遇露齿笑,低声说,“hi,小美女,我是Yang的朋友,也是他的医生,他的肝就是我切的。”
“你好,”她轻声说,“谢谢你。”
哭得太久,嗓子有些发不出声音。
“谢我什么?谢我切掉他的肝脏吗?”
纪忆心里沉甸甸的,没回应这个玩笑:“你们有事情要谈吗?”她轻声问季成阳。
“现在是休息时间,不需要谈什么事情,”季成阳如此告诉他,看了医生一眼。
后者识相地嘻哈着:“没事,没什么事,我就是想找他聊聊,你们继续、继续。”
这医生本就是为了季成阳回国,短期住在北京,顺便做做学术交流。今晚拿到所有的报告,想和季成阳吃个饭,顺便聊聊病情,没想到看到了传说中的季成阳的昔日恋人。
想来,女孩子这么小的年纪,能和季成阳一起那么多年,应该有不少故事。
医生在脑子里设想了一个画面,按照他对自己这位好友兼患者的了解,这个故事应该发生在至少六七年前,伊拉克战争开始之前……他脑子里继续勾勒这个美妙的爱情故事,嘻哈了两句,告辞离去。
被外人这么一打扰,倒是有了出乎意料的效果。
纪忆眼泪都被压了回去。
“我和家里人说,我回国前已经办了离婚,他们还不能接受这件事,”季成阳告诉她, “再给我些时间,问题都会解决。”
她点点头:“我知道。”
刚才暖暖的父亲说的话,她听得很清楚。
纪忆离开后,季成阳和医生打了个长时间的电话,睡得很晚。
凌晨三点十四分,他醒过来,忽然有种非常强烈的欲望,他很想要抽烟,用另外的一种方式去打散脑海里那些灰白电影般的记忆回放。
那天在纪忆家里睡着的那个夜晚也是如此,睡不着了,不敢惊醒她,就躺着去看她,安静地看了整个晚上,直到天开始有亮起来征兆,才闭上了眼睛。
严重的时候,药物助眠也很难。
现在好了很多,可为什么今晚会这么严重?
季成阳离开房间,经过值班的护士台。
那里有个小护士正在强打着精神,敲打键盘聊天,看到他走过去,忙站起身喊住他:“季先生,您怎么出来了?”这位是VIP中的VIP,医院从上到下都打过招呼,可不能疏忽。季成阳告诉她,自己想出去抽烟。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什么额外的表情,让人感觉距离很遥远。
护士也因此没敢太拦着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离医院太远,最好保持在五百米之内,这样要出了什么事情,也方便被人紧急送回来。季成阳也没有欲望走远,答应下来。
他离开住院大楼,随便在医院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一包,站在老旧垃圾桶前,撕开塑料薄膜和封口,扔进垃圾箱,然后就这么敲了敲烟盒的尾端,拿出根白色的香烟。
面前是灯火通明的急诊大楼,有进进出出的陌生病人。
不停有车停下,也不停有车离开。
他站在夜幕里,看着这些车和人,努力去想很多事,和她有关的事。
他想起自己曾在香港的某个酒店里,在还没和她真正开始时,想过要顾虑她的健康和感受,放弃多年养成的抽烟习惯……这么想着,烟就被慢慢放了回了盒子里。
那些与生命共存的灰色记忆无法忘记。
但他必须强行将深陷在无望情绪里的自己拉出来,与黑暗剥离。
他想要,再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