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那个男人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把尸体用药剂化成了渣。按照奥尔本的法律,他的行为绝对够得上死刑。”
“嗯哼。”
“那是我的最后一课。那个时候我大概十四五岁吧,父亲说要教我些新东西。”他说,“他带我去了边境森林边缘的一个山洞,我们的秘密基地,然后在我面前踹出一个人一个得有三百斤的男人,那股子狐臭味我现在还记得。父亲扔给我一把剑,叫我杀了那人。那男人哭得稀里哗啦,拼命求饶,还尿了裤子。”
“我下不去手,因为他还活着我形容不出那种感觉。我正犹豫那会儿,突然有个小女孩揪着追踪符咒冲了进来,大哭着求我们不要杀她的爸爸,一个劲儿尖叫妈妈才是坏人。我当即丢了剑,完全没了主意毕竟父亲从未对我说过谎,当时我根本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安用手托着腮,挑起眉毛。
“你动手了吗”安拿出水袋灌了两口。
“我不敢,我第一次见人怕成那样。就像就像只动物那样哀鸣,对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什么奉承话都说得出口。他拼命强调自己是无罪的,是他的妻子先动的手,他只是自卫。”
“按理说那东西出现得不会太快,”安撇撇嘴,“你老爸没被抓走”
“没有。”奥利弗低下头,安看不清他的表情。“当时我慌得要死。突然士兵消失了,小女孩也消失了,只剩那具尸体还瞪着眼。然后父亲问了我那个问题他问我,你懂杀死是什么意思了吗”
“不一会儿跟进来几个士兵,一个上来护着女孩,另一个去问父亲发生了什么事士兵说男人长期用深渊魔法控制妻女,妻子挣脱了魔法想带女儿逃走,目前下落不明。他想要男人妻子的情报,声称找不到尸体无法定罪。我以为这次疯狂的教学要结束了,结果当他们要离开的时候,父亲却突然拾起剑反手杀了那个男人一剑正胸口,血喷得到处都是。你知道吗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父亲帅气极了,他干脆利落地杀了个法律无法惩治的混蛋。”
“去探男人心跳的士兵突然喊了起来,指出尸体颈窝慢慢浮现的魔女徽记。你应该听说过东部魔女喜欢诱骗男人。她们在女儿到了合适的年纪后就会诈死脱身,并把罪责推到丈夫身上,好让孩子积攒起足够的痛苦成为新的魔女。也就是说那个男人没有说谎,他一开始就是无辜的,但是”
但这一切都终结于那个阴暗的洞穴。
“奥利,你要知道,现实不会给你时间去调查每个敌人的无辜与否。女孩不会来,士兵也不会来,徽记更不会被发现。很多时候当你杀死了一个人,你就杀死了这世界的一部分真相。”记忆里的父亲语调有些冰冷,“告诉自己他们都死有余辜是最简单的方法。如果这样骗不过自己,那就拼命强调自己多么悲惨啊,悲惨的遭遇,最有效的自我麻醉。当然,如果你连悲惨的过去都没有,就只好到处宣扬自己本无恶意了。记住,这都是懦夫们常见的做法。”
“这只是一个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怎么一口气杀死成千上万的人。但你真的懂得那意味着什么吗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是的,他记得每一个细节。当时他正值少年,对自己的力量有些小小的自满。常常忍不住幻想在壮烈的战争抵御千军万马,当一个够格面见国王的英雄。
“如果你拿起剑,那么这都是你注定会经历的。大家喜欢说作恶有代价,我现在告诉你,行善也有。能理解这份痛苦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为英雄,我可不希望你对那些傻了吧唧的歌谣照单全收,然后又擅自对现实失望。”
“现在回答我,奥利,你要拿起这把剑吗”
“杀戮本身永远不值得赞颂,它应该是你最后的手段,不应当是炫耀力量的工具。而且很遗憾的,当你发现自己错了的时候,你就是要一生背负着这个错误,没有逃避的方法。你所能做的只有负起责任。”
“而且更糟的是,出于善意的行动不一定会促成理想的结局。那些闲人传颂的鲜花和荣耀或许永远不会出现,你要面对的可能是恶意、愚蠢或者冷漠。这个时候你手握着让他们臣服的力量,你能控制住自己吗”
“我说我无法想象。”奥利弗平静地答道,“所以我放弃了。”
“因为害怕”
他扬起剑,剑身上还沾着那个男人的血。
“所以你怎么回答的呢”安的问话将奥利弗扯出了回忆。
奥利弗思索了片刻。“我可以带着那个人一起逃走。”
“难说,万一有天你要为了珍视的人和大多数人为敌呢”
“不,因为我知道自己多么自私和无知。我只能从保护身边的人开始慢慢努力我想这应该不需要能瞬间杀死千万人的力量。”
仔细想想,那应该是他唯一一次见到父亲严肃的样子。在他们离开洞穴之前,他也问了父亲一个问题。
“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他看着岩石上男人渐渐消失的尸体。
“不,曾经是真的,我只不过调快了一点节奏。”派博尔拉蒙的脸上并没有笑意,“我很高兴你没有动手,奥利。这一点你不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