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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莫结结实实坐在土地上, 任由袍子沾满灰烬和尘土。浓重的血腥和肉体烧焦的臭味尚且在附近飘荡,黑影却慢慢收缩起来,在阳光下缓慢消融。而空间裂缝的边缘缓慢地彼此挤压, 在法则限制下渐渐恢复, 发出令人不快的咔嚓声响。
奥利弗则垂下右手, 这次他的手臂没有出现可怖的伤口。银剑在阳光下闪烁着更加耀眼的光,随即一点点化为尘埃, 飘散在风里。他沉默地瞧着掌的金属粉尘, 微微叹了口气, 将目光移向裂缝彼方的拉薇妮娅。
无尽的空虚与恐惧,镇民们无法再次举起武器。温暖的旋律仿佛一位陌生来客,脸上带着久别重逢的幸福笑容, 向他们坦然张开双臂毫无警觉, 毫无防备。他们并不认得那个人, 却也做不到将利刃插入对方跳动的心脏。
贯穿无数建筑的冰柱和冰墙开始崩塌。
那歌声仍在继续。森镇的神明在现实之逐渐消散, 同时也在镇民们难以置信的目光里褪去神光。人们全身心的信仰失去了方向,他们信奉的神剥去层层僵硬的教条与虚构的仇恨,此刻虚弱,平凡而自由。
一直声称被“神”所爱的人们,在那份真正的爱意面前裹足不前。他们迷茫地打量着四周熟悉的景色, 下意识想去追随他们的领袖而蒂格洛伦佐静默地站在原地,一边的衣袖露出美丽的青色羽毛。
曾经的战场心一下子空荡了许多,只有寥寥几个身影还停留在那里。
梅罗蒂德莱尼,残存的身影之一他们最初的任务目标,被尼莫的深渊魔法所治愈,此刻在歌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她没有去看跌坐在数十步外的父亲,没有去看安静地守在旁边的弗里茨,也没有去看自己的恋人。她站直身体,似乎在与什么看不见的灵魂斗争随即幻境的一切再次重现。
帕索托图越过冰墙, 发出高声的鸣叫人们不太习惯地侧过脸, 呆滞地倾听那从未在记忆出现过的声音。
青鸟们这次没有违抗他们年轻的领袖, 他们沉默地张开翅膀,飞离了人群。就算年轻的格雷斯青鸟们早已丧失对神及神使的敬意,却也做不到在敌人丧失战意的时候,在这太过柔软的旋律发动攻击。
“看着我。”她说。
“你们听得懂对吗没关系的,不要害怕。”她沙哑地重复道,其一对羽翼褪去羽毛,化为洁白的手臂。“不要害怕,好吗”
她的头颈,她的肩膀,她蜷曲的黑发与漂亮的牙齿青色的双目再次出现,梅罗蒂德莱尼大半身躯还是鸟的样子,头颅和颈肩却已经恢复人类的样貌,看上去如同神话图本的美丽女妖。
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表情甚至接近于一片紧绷的空白。那双青色的眼眸却燃烧着可怕的光彩梅罗蒂艰难地转向镇民们,张开两双翅膀。
自他们在野外遇到这姑娘时,她只会像她的母亲那般安静地流泪或低声抽泣。此刻她在无数目光之,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那哭声并非源于悲伤,它代替了逐渐弱去的歌,委屈却充满解脱。
结束了,尼莫想道。这次或许真的结束了。
青鸟军队已经完全撤出战场,而帕索托图则轻轻降落在恋人身边。人群紧绷的气氛逐渐和缓,有些人移开目光,颓丧地跌坐在原地。有些开始拥抱自己险些残疾一生的亲人,低声抽泣。的确有些还注视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姑娘,曾经城镇最为漂亮的女孩这一次,没有刀剑朝向德莱尼家的女儿。
她缓慢地收起手臂,咬住嘴唇,然后慢慢将脸别了过去,埋在恋人胸口厚实的青色羽毛里。
“等等”
那道不自然的裂缝终于闭合,而他和奥利弗被光带扯进最后的缝隙,被封在了属于青鸟圣地的那一边。光带的动作并不粗暴,它轻柔地将他们放在了地上。
空间裂缝接近闭合,歌声在减弱。拉薇妮娅垂下头,向这第一次见,也是最后一次见的小镇做出告别的姿态。
尼莫则费力地站起身,使劲拍打身上的尘土。他刚想张口招呼奥利弗,那句告白又恰到好处地撞进他的脑子,将他的喉咙卡得死死的。而正在他思索怎么在近期逃避这个问题的时候,青色的光带缠住了他的腰。
拉薇妮娅羽毛上的光泽正在消退,呼吸带着艰难的气声。那支歌似乎将她所剩不多的时间彻底消耗一空。她努力地支着眼皮,带着不妙的睡意,认真地凝视着面前的两个人类。
“谢谢你们。”她缓慢地说道,语调轻松而平和。“狄伦先生的报酬一开始就谈好了,而你们还没有提出过要求我的时间不多了,许愿吧。只要是我能给得了的,什么都可以。”
为了避免尴尬的对视,尼莫迅速将注意力转到拉薇妮娅身上“您”
话还没说完,他便清楚了原因
“没有。”尼莫几乎立刻答道,“卖人家亲人的骨头可是要遭报应的。”
“我也没有。”奥利弗摇摇头,“一半算还狄伦的人情,一半想帮就帮了告诉她,她不欠我们任何东西。”
尼莫将这些话飞快地翻译给奥利弗,并且全程严肃地注视着对方脏兮兮的靴子尖。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奥利弗轻声问道。
那垂死的青鸟发出低低的轻笑,“这样啊。”她闭上眼睛,“如果你们不需要愿望,我只能擅自准备一份礼物了。”
那伪造的神明郑重地拢起臂膀上的翅膀,而腰后的羽翼低低垂下,包裹起树下那具属于“人类”的骸骨。如同要拥抱着它陷入一个即将到来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