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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的烛光, 娜汀将盛满药液的药瓶在茶桌上放好,并仔细地将标签转向同一个方向。她的指尖因为衰老而颤抖,差点把捏着的遗嘱信封掉到地上。长长的木制工作台擦得很干净, 书架上盖好了防止落灰的布料。
花瓶的鲜花都已经收走, 水也被倒得一干二净。所有东西都已经被收拾得十分妥帖, 在这间屋子可能的新主人踏进来之前,不会有任何遗漏的东西在角落里腐坏。
她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准备。在娜汀决定离开凯莱布村, 踏上最后的旅途前, 她做过非常类似的整理只不过这一次她不会再从旅途归还。
摇椅旁的小桌上搁着个黄铜烛台,里面的蜡烛头即将燃尽。但那没关系,她慢吞吞地思考着,扭头望向窗外月光十分明亮, 将后院光秃秃的沙地照得一清二楚。
奇迹没有发生, 没有任何生命波动从那边传来。
那个黑章赠与的布丁成了她最后的晚餐。她的舌头已经尝不到多少味道, 可她还是坚持把它吃完了。晚餐后女巫犹豫片刻, 把那个粗糙的玻璃瓶洗净擦干,和花瓶小心地摆放在一起。餐巾平整地叠好在餐桌边,桌布被反复抚平过,没有一丝褶皱。
一切都很完美。她疲惫地想道,将越来越不受控制的身体挪到摇椅上去, 任由恐惧和空虚撕咬她的脊背。
偌大的房间浸在烛光里,摇椅缓慢摇动的吱呀声十分清晰。
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了,也没有什么她能做的了。出于某种无法被命名的复杂情绪,娜汀突然有点想哭,可她没有成功地掉下泪。
她的猫从桌子的阴影钻出来。圆滚滚的橘猫喵喵直叫, 熟练地跳上她的膝盖趴好, 喉咙里发出响亮的呼噜声。
“我给你找好了新家。”她喃喃说道, 用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猫背上的软毛。“丽萨一向喜欢猫, 她会好好对你的我的钱全部留给你们。”
她离开凯莱布,只是想在死去前四处看看,顺便将自己即将衰老的事实隐瞒下来。娜汀没有欺骗自己的挚友,她的确走遍了所有她们约好的地方披星戴月,马不停蹄。
而她也很自然地发现了那个约定的真相。论地海兰的消失在规模大些的图书馆里总能找到一本。丽萨的心思十分好猜每次想到对方的这个小把戏,娜汀都会忍不住勾起嘴角。当然,她不打算就此放弃这个玩笑似的约定,她终究是要回到凯莱布村。而到了那个时候,她还有一点点机会去完成它。
“我早就该死了。”她像往常一样,开始向她唯一的听众那只猫唠叨起来。“我确实拖延了很久,可这拖延没有任何意义”
地海兰没有开花。她留给这个世界一个未完成的约定。
“我是几年前捡到你的来着”她咳嗽两声,捏了捏猫的耳朵。焦糖别过头,舔舔她的指尖。“你说你好好一只猫,在沙漠里跑什么呀。”
应该是年前,当时她的旅途刚刚结束。娜汀发现自己的牙齿开始松动,骨头脆弱至极,摔一跤都有折断四肢的风险。她本身就不算完整的天赋力量开始急速衰退,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
娜汀沉默地抚摸着自己的猫,橘猫热烘烘的腹部覆盖着她瘦得只剩骨头的膝盖,沉重而柔软。说实话,她的回程开始得比她所想的要早。
因为她老得实在太快。
骨节蜥蜴们估计也嗅出了她的气味,没什么接近或者求救的意思。为首的那只看个头应该是首领迟疑片刻,咬破了自己的尾巴,将血喂给队伍里的幼崽。紫黑色的液体落到滚烫的沙子上,发出刺耳的嘶嘶声响。
娜汀停住了脚步。
她的身体不再适合四处奔波。于是她选择回到她的家,她事先决定好的坟墓。横穿沙漠是将她最后的冒险,而这冒险没准将成为她最后一份可以写成信的回忆。可她意外地没有遇到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除了一群半死不活的骨节蜥蜴。
年前的沙漠央,一队骨节蜥蜴正咬着彼此的尾巴,在几乎要被烧红的热砂上艰难地挪动。娜汀清楚那是她的天敌,于是她下意识打算离那边远点。
“别碰我。”她轻声说道,“你们刚好是你们,而我刚好是我我懂得,听着,我没有敌意。”
女巫抬起手,青绿的藤蔓向沙地钻去。
血腥味让她想到多年前的那天趴在栏杆上的平凡女孩,以及自己第一次收到的礼物那捧不怎么漂亮的野花。
她原地踌躇了几分钟,最终还是走了过去。骨节蜥蜴们沉默地注视着她,一动不动。
“好吧,我其实很想摸摸你。”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扯出一个微笑,“可你会让我枯萎的。”
它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立刻谨慎地向后退了几步。
植物比任何生物都懂得寻找水源,很快燥热的空气多了一丝水的味道。藤蔓渐渐撑开沙坑,在地底构建起汲水的根系,沙坑里开始出现了一点水光,随即水越来越多本来如同枯尸的骨节蜥蜴骚动起来。它们整齐的队列缓缓散开,蜥蜴们围在水坑边,伸出细长的舌头,舔舐着那来之不易的清水。
最大的那只尾巴还在滴血。它向她走近,嘶嘶地吐着舌头,四只眼睛里闪着热切的光。
她最后一次冒险没有可怕的怪物出现,也没有遇到海市蜃楼之类的美丽幻象。只有那么一个小小的插曲。接着她顺利地依靠“祖母”身份接管了自己的房子,在里面安静地等待着死亡。
这只猫是自己跑到她面前的。
娜汀叹了口气,紧了紧脖子上的纱巾。她转过身,继续朝自己的目标前进
“再见。”她冲它说道,随便挥舞了下手杖。“不,我想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啦。”
“你说那些蜥蜴们还活着吗”她衰老得太厉害,连回忆都有点费劲。“如果它们知道如何护好那个水源,应该会没事吧。”
猫用湿润冰凉的鼻子拱了拱她的掌心。娜汀微微叹了口气。蜡烛头要烧完了,烛焰开始猛烈晃动。
当时娜汀正在村庄外围的沙漠遗迹寻找地海兰的踪迹,它蔫巴巴地跑到她面前,叫声嘶哑又可怜。那会儿它全身是砂土和碎石,活像刚从哪堆废墟里钻出来。她看了眼它还在滴血的后脚,将它抱了回去。
然后她拥有了一位耐心而乖顺的倾听者,一位新朋友。
“门没有锁。”她费力地提高声音。“请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