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坏比修补简单得多,他坚信自己承受不起力量随情绪失控的代价。现在光是维持冷静的样子就几乎要耗尽他全部的心力。几步之外的恶魔术士安静地维持半跪的姿势,直到漆黑的符咒没入他的躯体。在那之后,他微微仰起头来,发出一声叹息。
尼莫转过身去,不打算与对方再进行任何交谈。他的眼眶发酸,喉咙里似乎卡了毒刺。手的金属法杖戳入漆黑的死地,带起一点腥臭的泥。他低头死死盯住地面,每一步便要停下几秒,使劲压住心底疯狂翻滚的情绪。
可他根本不想杀死那个人。尼莫不再用法杖强行撑着身体,他如同失去了最后的力气,缓缓在空无一人的死地之上坐下。
“我不想杀你。”他的手指伸入潮湿的泥土,缓缓收紧。“因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付出生命追逐的愿望是什么,我不想根据你的身份判断你的为人”正如我不想根据我的身份判断我自身。
可传道者已死,同样无法回答他。
“我不会泄露半分。”他的脸上还带着幸福而诡异的笑容,“我等的主宰我绝对不会给您的计划添上任何可能的阻碍。”
赤红的血液在泥土流淌,随即被土地吸入。化为让人厌恶的黑红色烂泥。传道者仍然半跪着。侵蚀符咒在不断啃噬着他,他的尸体维持着那个姿势,肉体正以骇人的速度腐烂消失。
直到全部化为脓血。
每天如此。在乱世之的某个小镇,他就那样怀抱着安定的生活,过得平稳而坚定。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也不需要任何人。
而现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伤到他。一切柔软而脆弱,哪怕世界在烈火毁灭,他也必然是能够存活到最后的那个。他拥有着荒谬的、疯狂的、不可理喻的力量。却开始试图抓紧身边的人,最终将一切化为徒劳。
并且从未感觉到如此无助。
尼莫任凭袍子下摆浸透血水,黏上烂泥。整个世界在这个瞬间向他席卷而来,那份痛苦像被安静地碾碎,像未能出口的一声惨叫。
是啊,现在这里很安静。
这是个奇怪的世界。尼莫想。在不那么久远的从前,他弱小而平凡,完全不值得一提。一个酒醉的暴徒,一只嗜血的魔兽,一辆疾驰的马车,他似乎随随便便就能死去。即便如此准时起床早餐,之后是工作,与人交谈。在夜晚安静地而后睡去。
而他们几乎被尤里瑟斯杀了个干净也就是说,是由曾经的他亲手毁灭。
可他甚至不知道缘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加害者还是被害者,抑或两者皆是。他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不记得他们的临终。而锡兵佣兵团自然不是唯一的一批,从所谓的第一代魔王不,从再之前开始,他究竟杀过多少人又被杀过多少次
自己一定没有数过。或许只有恢复记忆,他才能知晓所有的答案。
这是必然的,不是吗
他没了逃避的力气,只得直面那些残酷的事实。他曾经最喜欢的佣兵团,奥利弗父亲的佣兵团他们的传说陪伴他度过无数无聊的午后,他曾对那些故事哀叹,被那些故事激励,因为那些故事露出笑容。
善良、强大而有趣的英雄们。
不许逃避,不许崩溃,不许放弃。
尼莫用颤抖的手将黄金吊坠扯到袍子外侧,金灿灿的金属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随后他抓住仅剩的,沾满血污的通讯水晶片。
他得告诉奥利弗。全部告诉他,就像他事先决定的那样。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他会到他的身边去,然后确定还有一个人那么一个人,绝对不会在他面前离开。
可他现在不敢。
这份痛苦或许在他的计算之,曾经的“魔王”也许正在期待自己在痛苦的挤压下选择恢复记忆。千万年积累下的思考与记忆厚重无比,区区二十多年的“感性”真的能抵御住么没有人相信他别无所图,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一个强大如斯的生命,会毫无目的地制定这么一个精密的计划吗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他必须扛住,在确保“曾经的自己”并无恶意之前,不能从这份痛苦和质疑前逃开他现在能够控制的也就只有“现在的自己”了。
“尼莫,”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祥的小心翼翼。“你那边还好吗你最好快点过来。”
安对通讯工具的利用率一向很高,可她这次鲜见地迟疑了几秒才继续。
“奥利弗出事了。”
就像即将焦渴而死的人,将手伸向沙漠最后的水源
细小的碎裂声传来,尼莫差点不小心将水晶片捏碎。他小心翼翼地捻起它,呼吸在瞬间变得急促。
但他所等待的声音并没有响起。
不许逃避,不许崩溃,不许放弃。
不许绝望。
“我没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尼莫攥紧自己握着法杖的胳膊,指尖深深嵌入皮肉。温热的血液刹那间渗透黑袍。“我马上就去找你。”
他的话音刚落,水晶片终于承受不住,在他的掌心化为粉末。
沙漠垂死的旅者向最后的水源伸出手去,却只抓住一把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