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恶魔和魔兽们率先发现了边境森林的异变, 比人类早得多。
那是一条血肉模糊的人类手臂。它被路标镇的驻军随意扔在了潮湿的灌木,常理来说它会迅速腐烂,然后化为边境森林并不罕见的破碎尸骸。可它非但没有烂掉, 反而在湿热的树林维持了原状, 并隐隐散发着让恶魔们非常不舒服的气息。哪怕是没有恶魔血统的普通昆虫和野兽, 也下意识避开了那块状态奇怪的血肉。
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腐烂的树叶和树皮之,愈来愈强的力量诱惑着周遭的生物, 可那股侵略性过强的力量波动又将它们推远。
地龙们常常成群结队地穿过灌木,嗅闻烂掉的树根, 标记可能长出蘑菇的树桩。它们谨慎得要命,一旦有强大的捕食者靠近,波尔喀地龙们会在首领的指挥下迅速撤离。
一切只是始于一个意外。
直到一只受伤的地龙吞掉了它。
波尔喀地龙的智商等, 个头挺大, 但反应不算敏捷, 也没有过于复杂的思维。人们对于这种级恶魔没有太大的兴趣地龙们居住在边境森林深处的阴暗巢穴,肉粗硬带毒,鳞片、皮和骨头也都没有什么实际用处。它们只会在狭小的活动区域成群行动,四处寻找其他生物的蛋、腐烂的肉和肥厚多汁的水蘑菇。尤其是后者。
然后终于无处可去。
地龙首领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一条腿。胸口的皮肉被尖牙撕开,露出白森森的肋骨。它的同伴在它耳边惨叫,幼小的地龙甚至没有机会得到孵化。
人类时不时会在森林举办测试活动,林的生命们早已习惯。可不久之前, 这活动莫名出现了一只上级恶魔, 还好死不死的主动奉献了血肉。积极的掠食者们成功分到一杯羹, 实力暴涨森林之的平衡开始出现倾斜。
这其当然不包括谨慎的地龙们。可惜在那只潘多拉忒尔留下崩毁的血肉后, 这份谨慎反而变为灾难的起因在首领的判断下, 没有任何一只地龙去抢食那只潘多拉忒尔的血肉, 于是也没有任何一只能够抵挡突然变强的天敌。地龙的数量锐减,幸存者们终日在逃命的路上奔波。
作为一种并不聪慧的生物,它的想法简单而直接横竖它会死去,不如尝试变强,为亲族博得一线生机。
上级恶魔的血肉,这里不是还有一块吗就算源自本能的排斥和恐惧让它的脑子变得麻木,过于浓郁的力量波动几乎要抽走它站立的力气。就算它很害怕,怕极了。这仍然是一个选择。求生的本能和首领的责任在地龙不大的脑壳互相撕扯,它几乎要陷入混乱。
它的族群即将消失。
地龙首领喉咙里透出模糊而痛苦的呻吟,呼吸越发粗重。悔恨和伤口渗入的毒素一同折磨着它。那只垂死的恶魔垂下头,用鼻子拱了拱地上的断臂。
不知道过了多久,它终于再次看到了光。世界从未如此清晰,磅礴的力量从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可随之而来的是痛苦,肉体融化变形,心脏几乎要爆开的痛苦。地龙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妙,它能嗅到紧贴在面前的死亡气息。
不过没关系。它愣愣地想,它还来得及将族群的敌手清理干净。尽管对突然变小的树木和山脉感到疑惑,它抬起头,开始悲切地呼唤族群。
地龙发出细小的哀鸣,在原地挣扎许久,最终将那断臂一口吞入腹。
随后它整个儿沉入浓稠的黑暗。
这东西很危险,戒律主教直觉如此。现在的情况容不得深渊教会的人搅局,尽管这会儿深渊教会刚刚被人端了总部,元气大伤。自己也绝对不能因此而松懈。
“把龙息石炮台拉去西南角,那边的防御阵法太弱,可能被当成突破点。”他哑着嗓子下令,“恶魔毒素呢都备好了吗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戒律主教菲利克斯沃尔德伦心急如焚。
自从抵达了路标镇,他硬是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审判骑士们对平民的规劝并没有起到实际作用,离开的人远远不及来打探消息的冒险者多。在戒律主教的授意下,拉德教的审判骑士们已经布下了最高等级的防御。为了保证反应够快,足足一半兵力就在紧邻肉茧的区域待命,而另一半加紧巡查,把附近每一个恶魔信徒扔进地牢。
“十七队,去路标镇那边”不再年轻的戒律主教微微弯下腰,语调里带了颤抖。“去人最多的地方把场面稳住,引导他们撤离这是上级恶魔,完整的上级恶魔”
从茧里滑出来的东西像是未成熟的恶龙胚胎,不像是健康正常的生物。它发出尖利难听的嚎叫,匍匐在地面,似乎在挣扎深渊的裂口之流淌出黑影似的液体,悄悄缠上刚诞生的恶魔,而后者的嚎叫痛楚的意味瞬间重了几分。
剧烈的地震突然袭来,令人头皮发紧的血肉撕裂声响彻夜空。一团畸形的生物从那茧落下,随即肉茧热蜡般融化消失。
极强的压迫感随之而来,犹如铁匠铁锤在瞬间敲碎胸口所有的肋骨。哪怕是在法阵的层层防护下,戒律主教依旧呕出了一口鲜血。
“沃尔德伦大人”
“我说过,待命。这东西不能失控,绝对不能。”
是法则。菲利克斯心想,完整的上级恶魔终究无法降临。违背法则的恶魔即将死去,可为什么它的压迫感越来越强
“肯雅塔的炮手应该就位了,龙息石炮台待命。”他举起一只手。
上级恶魔的压迫感突然急剧减弱。
在这种极端异常的情况下,过于突然的变化最为可怕,戒律主教菲利克斯差点就一个手抖直接下令开炮。直到另一股平稳而熟悉的压迫感出现菲利克斯有点吃力地抬起头,下意识看向另一股强大力量的来源。
“我们随时愿意为了谮尼的荣光而献身,可是如果炮台轰过来,您也会”
“废话,我是指挥官”戒律主教咆哮道,脖子上的皮肤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我必须立刻掌握它的一切变化,待命该死的”
这真是最糟的时机。
菲利克斯当机立断,他快速做了个手势,防御法阵层层发动,如同绽开的白色昙花。这是确认“恶兆”身份和立场的绝佳时机,他冷静地想道。多么幸运,他可能有机会和最可怖的恶魔同归于尽。
漆黑的恶兆。
他还是那副样子,黑影凝成的黑色外袍,看不见脸。手里拿着一根同样漆黑的法杖。那个不祥的身影漂浮在半空,一只手虚探向上级恶魔的方向,一动不动。
一只波尔喀地龙的领袖。它正在呼唤它最为珍爱的东西,它的族群。
可是谁都没有来。
尼莫虚踏在空。
他没有时间为这个高度害怕,甚至不敢为拉德教展开的防御法阵分神。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部钉在那还在挣扎的上级恶魔身上。这颗刺眼的星辰在他的脑子里疯狂闪烁,而它的思绪和呼喊同样刺进了他的脑海。
果然如此。
他一直以为魔法才能是生物自身的能力,而现在看来,事实恰恰相反它返还给他的是纯粹的能量,而从自己这边流出的才是“深渊魔力”。
或许它沉睡了太久,尼莫能够感知到,森林里波尔喀地龙的生命反应寥寥无几。他不敢把这个消息传达给对方它仍然在不停地呼唤着,叫声越发哀切。
尼莫闭上眼睛,他清空思绪,试图接触那颗耀眼的星星。终于在光芒之下,他看清了那些毛细血管般繁复的魔法回路。
他当然不需要和自身进行力量交易。
而他脑的“星辰”无论它们使用深渊魔法与否,纯粹的力量返还从未停过。尽管不知道它们为什么像真正的星星那样不停闪烁,他已经了解到了足够多的事实。尼莫小心地疏导着恶魔体内的力量,让那股力量不至于那么狂暴。
如同一场交易。
在他们刚相遇时,杰西狄伦的比喻没有任何问题。是了,怪不得只有自己不需要任何咒和祈祷便能使用深渊魔法不,现在看来,那些神秘的咒和祈祷只不过是交易的信号。
对于那些和他相连、为他力量的生命的感知。如同感知到落在皮肤上的花瓣。刚刚诞生的,即将死去的。作为恶魔出生的,与恶魔契约的。数不清的星辰飞快出现,挨个在他的脑海亮起,开始闪烁。
与自己契约的奥利弗拥有使用深渊魔法的能力。如今他可以确定只要有这个能力,哪怕没有使用过,奥利弗也会成为自己的力量来源。那么他当然可以找到属于奥利弗的星辰。
这只恶魔的力量尤其强大,以至于细微的力量波动也像潮水那样明显。力量的交换和流动方式逐渐明确,他脑海的星空开始延展。越来越宽阔,越来越清晰。
这是他拥有确切猜想后,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力量的流动。现在尼莫的头脑浸了冰水似的清醒,认知从未如此真切。那的确不是探测魔法,那甚至不是魔法,只是单纯的知觉。
可它还没有学会力量的掌控方法。
过盛的威压之下,那只虚弱的地龙顷刻间成了肉泥。
他终于攥住了一丝希望,可他无法收回舍弃的肢体自己仍然救不了这只垂死的地龙。
新生的上级恶魔没有动弹,它哀哀地低吼着,声音越发绝望。终于,一只波尔喀地龙回应了那呼唤。虚弱的地龙拖着带着伤口的身躯,疑惑地抬头望向面前未知的怪物而那垂死的上级恶魔垂下头去,想要像往常那样亲密地嗅嗅自己的亲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