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拉应该在很近的地方等着兰迪回去，奥利弗昏昏沉沉地想道。她此刻又在想些什么呢

        可是尼莫也在等自己。

        奥利弗知道兰迪在试图看什么，或者说在寻找什么。

        他认得那份悲伤。他的敌人眼里没有恐惧兰迪意外的平静，只是看上去有一点儿少见的难过。钢灰色的眸子终于不再注视剑尖，而是投向某个空无一物的方向。

        不，他真的别无选择吗

        他曾经也坚信自己会死。就在不久之前边境森林的黑章测试，就在他面对潘多拉忒尔的那一瞬。他所爱的人那时面临着一样的选择，合乎情理的保住自己的性命，抑或是踏出那一步

        他即将为了私欲，用生于祝福的剑夺去他人的性命。安息之剑下，第一次要出现无法安息的亡魂了吗

        可是自己别无选择。奥利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明明空气十分充足，他的肺也没有被肋骨刺伤，呼吸却使他万分痛苦。只要手腕轻轻使力，将安息之剑向下钉去

        骨剑被用力刺下，剑刃埋入兰迪头侧的泥土。杀手下意识睁大了眼睛。

        “如果没有尼莫，我估计早就动手了吧。”奥利弗给了对方一个虚弱到极点的笑容，“坚持可真难啊。”

        不试试看的话我得做一辈子噩梦。奥利弗，你和安带着那些人离远点，我把它引开，如果没成功的话

        他爱上的人真的非常温柔。

        苍白的骸骨头盔之后，那个年轻人笑得非常悲伤。

        “又为什么偏偏是我在这里”

        杀死保护过自己的人，亲手转嫁这份失去挚爱的痛苦。自己或许永远无法真正回到尼莫身边，他的余生将被囚禁在这个瞬间，他无法再理直气壮地握住对方的手。

        “如果真的杀了你，我大概也会做一辈子噩梦。为什么我的对手是你呢”

        自己绝对不能成为那个动摇尼莫的人。

        他曾经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对方的锁链阻止对方失控，阻止对方坠入悬崖。那么他可以骄傲地为对方挡住一切质疑，他们能够一起继续活在阳光之下。

        为了爱人抛弃一切，背叛一切，与全世界为敌，听着是有几分绝望的浪漫。或许兰迪和莫拉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奥利弗心想。自己的堕落或许能被同类理解，但身为真正的上级恶魔，尼莫的敌意只会招致混乱和无法消散的恐惧。

        一旦踏出那一步，他所爱的人不会拥有一个回头的机会。他深知这一点。

        如果让这一切还能留下些意义，他的确还有能做的事情。非常残忍，但是如果对方会因为自己的离去，像此刻的自己一样痛苦的话。他的确还有成为枷锁的机会。

        成为将对方囚禁在阳光之的枷锁。

        他想为对方成为更好的人。然而

        “等你从这里逃走之后，去找风滚草的尼莫莱特。”奥利弗喃喃地说道，他松开了对杀手的束缚。声音嘶哑，带着些微的颤抖。“把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他。”

        “告诉他，我发自内心地爱”

        “不，告诉他，对不起。”

        “告诉他，我没有为了他放弃原则，我希望他也不要这么做。”

        “告诉他，他总会找到最合适的解决方法，我永远相信他。”

        “我认输。”奥利弗挺直脊背，垂下目光。

        兰迪知道自己应该趁机取走对方的性命，可他没有动。他安静地支起上身，看向自己凶悍到不合常理的敌人骇人骸骨后的眼圈微微发红，可那个年轻人仍然是笑着的。

        面对困境之时，我每次都会慢一步，尼莫。每次都需要有人先冲到我前面，我才能鼓起勇气跟上去。

        这一次，轮到我先走一步了。

        光屏在不怎么明亮的房间时明时暗，试验区管理终于搁下手早已喝空的杯子，长长舒了口气。

        干得漂亮，拉蒙最终没有放弃。命运果然还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杀手喉头滑动了下，他想回答一个“好”。可带着血腥气的泥土瞬间波涛般扬起，彻底遮蔽了他的视线，而当几秒后它们再次回归地面时

        那个黑色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原地。

        如果奥利弗拉蒙能够应对“真正的绝望”，他们这次说不定真的能够成功。毕竟最让人绝望的不是被迫打破原则，也不是为了坚持原则，选择抛弃希望结束一切。

        千百年的试验和观察，他们比任何人都要熟悉人性

        真正的绝望存在于那一瞬的勇气之后，做好面对死亡的觉悟之时。勇士们怀抱着对于世界最后的眷恋，准备为坚守自我献出生命。

        然后发现自己无法就此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