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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西·狄伦清楚得很, 在决定将这个人类从死亡那里夺回的那一刻, 自己的身份就很难再守住。若对方是不懂事的孩童、抑或是愚昧的平民,他可以想出数不清的哄骗借口。
艾德里安·克洛斯则不同, 曾作为审判骑士长四处征战。他可能是这世上最熟悉“死亡”本身的人。
无论是怎样夸张的宗教,都不敢堂而皇之地宣称“我们的神会使死者复苏”。
毕竟将人类已经开始逐渐死亡的肉体治愈,哪怕是尼莫·莱特也无法做到。那一位倒是能让那具身体继续存活, 可存活下来的东西绝不会是原来的“人类”——虽说他的启明星成不知道这件事, 但再结合上“杰西·狄伦”之前的种种表现,自己的身份还真不算太过难猜。
眼神一如既往, 平静且认真。
“我有个问题想要问您,谮尼。”虔诚的信者在呼唤神的.名讳, 不是试探, 艾德里安的语气充满肯定。
杰西用双手揉揉面颊,望向站在对面的人。
艾德里安·克洛斯笔直地站着, 黑色的修士服紧贴上身, 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把钉在地上的漆黑匕首。
杰西早就深知这一点,可如今看到波澜不惊的艾德里安, 他忍不住对自己重复了一遍。出于某种微妙的情绪,自己将艾德里安救回, 强行继续这场没有太大意义的观察。
然而他的挫败感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强。
可自己脑海的那颗星辰依旧没有闪烁。
这个人类不正常。
可杰西揉了半天脸,只觉得一切骤然变得无趣。
算了。
他开始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人类了。注视过无数人,他甚至知道如何应对最为疯狂的, 最不可理喻的。一张人类角度的“美丽”面孔是他的武器, 搭配上合适的表情, 他无往而不利。
或许自己该冷笑,该露出不屑和傲慢。再或者,或许他该挂上一个干净的笑脸,再骗骗那位死脑筋的骑士。
“为什么?”那人类仰起头,表情仍然是该死的波澜不惊。
一个简单的问题。杰西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
白雾闪烁,衣冠不整的漂亮青年再次消失。巨大的白色野兽低下头,俯视着身前的人类,毛乎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问吧。”他不带情绪地回应。
在这个距离,只要自己张嘴,就能把对方的脑壳轻松咬碎,就像咬破一颗樱桃那样简单。杰西漫不经心地想道,这想法让他无意识地产生了一丝杀气,而他甚至懒得掩饰。
这答案无疑是残酷的,杀气也明显至极。可艾德里安眼睛眨都没眨。
为什么到来,为什么出手相救,为什么做下那些意图让他动摇的事情……答案是一样的。
“因为无聊。”杰西答道,将硕大的野兽头颅垂得更低。
无法计算,也无法推测,看不穿人类的思绪,失控感让他有点烦闷。杰西甩了下尾巴——巨大的白尾巴直接将一旁的小桌击成细小的木片,桌上的花瓶砸在木片上,碎成了几大块。
瓶的清水在地毯上扩散,珊瑚红的薄毯颜色渐渐变深,花朵和碎片仿佛躺在一滩血迹之上。
“我不是你所爱的那个‘神’,我也不爱你。”停顿几秒,杰西继续道。“我说过了吧?不要轻易死掉。你没有遵守约定,现在游戏结束了。”
言语冰冷至极,他的星辰却仍然如故。
杰西将尾巴收回身侧,野兽的瞳孔在阳光下收为细缝。
“您的确是我所爱的‘神’。”
没有恼怒或失望,艾德里安只是露出一个微笑。
“您不爱我,我知道。”他说,平静得骇人。“我一直都知道。无论是最初的相遇,之前的黑章杰西,还是现在的您。但有一点,我并不认同。”
焦躁。
杰西再次甩甩尾巴,这次击碎了一旁的窗户。城堡本身在高处,秋日的冷风骤然灌进房间。
“自以为是的爱而已。这不是我真正的样子,无神论者倒好……见过我真实样貌的信徒,目前没有人能保有理智。无论信仰多么坚定,结局都是一样的。”他冷漠地回应。
“我知道了。”艾德里安心平气和地答道,也没有半分想要证明自己的意思。
可不知道为什么,杰西不是很想那样做。
他好歹浪费了一块血肉,如果艾德里安真的这么快就疯了,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他试图这样向自己解释——这应该是他的杀手锏,他的最后手段。在那之前,自己还来得及再找找其他办法,让那颗异常的星辰闪烁起来。
艾德里安·克洛斯还是那副老样子,无论自己做出怎样夸张的事情,这个人类永远镇定自若。
或许事情到了现在的地步,他该让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类看看自己的正体了——就算这个人类不擅长享受,没能被人类本能的欲望击溃,也总会在本能的恐惧动摇。
终于,那人类行动了。
前任审判骑士长伸开双臂,将双手放在那张狼一样的长嘴两侧。
他还不想认输,尤其是输给一个仅仅存在三十年左右的人类。
裹着长毛的尾巴不愉快地缓缓扫动,室内一片狼藉。艾德里安还在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并非带有献身般的虔诚,也没有掺杂狂热的痴迷。只是如同亲吻花朵的花瓣,艾德里安·克洛斯轻轻吻了吻那獠牙。
柔软温热的嘴唇拂过刀尖般锐利的牙齿,一触即收。
这动作使得鼻子旁边一阵痒,杰西颇为心烦地皱起鼻子,不善地露出长长的獠牙。事到如今,他连人形都没心情维持,更别说装出亲切的样子。
他挫败感的制造者,那位年轻的骑士,身体微微前倾——
“和您的样貌、性格或动机无关。我的确问了您理由,可那不过是好奇,并不是期盼。我不需要您回应任何东西,也不会美化任何事实。我按我的方式活着,正如您按您的方式活着。”
没有祈祷的动作,没有拘谨的教礼。他只是继续微笑。
“感谢您的坦诚,我想您弄错了一件事。”
收回双手后,人类骑士微笑着说道。
无可救药。
杰西刚想摇头,房门再次被打开,安率先回到房间。
“仅仅是确认您的确存在——对我来说,这已经是一种浪漫了。”
说罢他甚至伸出温热的手指,碰了碰野兽冰凉的鼻头,声音带着笑意:“愿谮尼的荣光永存。”
看她的口型,她似乎想习惯性地吐出“畜生”这个词。不过一个多月不见,奥尔本的女王显然被礼仪训练折磨的够呛,她硬生生把那个词咽了回去。
“狄伦呢,被它吃了吗?”她继续严肃地问道。
女战士严肃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卧房,在那巨大的异兽身上转了几圈,最后刺向窗边的艾德里安。
“克洛斯,”安严肃地指指那白色的野兽。“这是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