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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在太阳升起前便早早醒来。
自从奥利弗、杰西与艾德里安三人前往加兰的沙漠, 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周。在腥风血雨行走多年, 安不至于因为“只有自己被留下”而暗自神伤。
可这不代表她不会担忧。
奥利弗在离开前,曾非常认真地向她道别。而安从不喜欢过于认真的道别——那样郑重, 就像他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
“答应我,早点回来。”她半开玩笑地回应。
可是奥利弗·拉蒙没有回答。
……臭小子。
安打开窗户,望向窗外被薄雾与暗影笼罩的城市, 按住额角。清晨的冷风擦过皮肤, 将她仅剩的一丝睡意也彻底驱散。安在略带寒意的秋风打了个哆嗦,直接拉开衣橱,拨开看起来就麻烦得要命的宫廷装束, 换上自己带来的便装。
她有点饿, 并且深知自己只要一个命令,就会有仆人端上精致美味的早餐。
面包雪白松软, 炒蛋油脂恰到好处。浓汤不会太烫,煮熟在里面的蔬菜和肉熟烂到不需要咀嚼, 便会顺着舌头滑入喉咙。
盥洗完毕, 她习惯地擦了擦自己搁在床头的猎矛, 犹豫片刻,终究没有带上它。
是时候开始新的一天了, 希望今天不会是末日。
他们曾经会在早餐时皱起脸, 可怜巴巴地啃那腥气逼人的兽肉, 努力将它塞进胃里。
那并不是太久之前的事情——三个平凡的小人物,在清晨的树林挣扎着生存。
可此时此刻,她分外怀念枯草和松枝焚烧的味道,滴入动物油脂而噼啪作响的火焰, 烧得半熟半焦、粗糙难嚼的野兽肉。
……以及自己随手从森林捡回来的两个臭小子。
安走向处理件的房间,熟练地坐好,用笔尖蘸了蘸墨水。
原本她要做的事情就堆积成山——下到学习处理各种件,上至扫清奥尔本这些年来内部争权夺势造成的暗伤,从睁眼到闭眼,她忙得像个活人陀螺。
安苦笑出声,打开卧室的门。
只是怀念没什么用,而自从知道了杰西·狄伦的身份,她连祈祷都完全没了兴趣。无论奥利弗那边结果如何,作为风滚草的一员,现在还有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
奥利弗和尼莫的事情绝对不能泄露出去。然而风滚草损失一名队员,却迟迟没有去回应佣兵公会总部的要求,办理相关手续。他们已经算是在违反规则,佣兵公会对他们的庇护必然会削弱不少。
另一方面,谮尼大人在护卫侦察队的任务搞出了不小的乱子。拉德教的教皇清楚他们的实力状况,不会急着追究,穆尼教和独眼矮人那边都要给出说法。
得知世界的真相后,她的任务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更为繁重。
自己得做好“随时离开城堡,与队伍一起行动”的准备,每一天都要当最后一天来用。
自己既不是神明,也不是英雄。虽说拥有不错的才能,也远远到不了这世界最为顶尖的地步。可如今,在这世界很可能毁灭的时候,她却拿起了她从未想过的武器。
世俗的王权。
安一边查找着令人头晕的艰涩法条,一边飞快地写着信,无视自己咕咕作响的肚子。
说到底,还是命运弄人。她将笔尖在墨水瓶蘸了蘸,无奈地勾起嘴角。
“烘肉饼。”
他板着脸说道,脸上的肌肉抽搐两下。元帅大人戴着手套,隔着手帕,将纸袋包裹的油腻食物双手递上。烘肉饼还散发着油脂和粗胡椒的香气,而加拉赫像是要被那油香气熏晕过去。
……可笑却有效的武器。
“早餐。”在太阳升起之时,她的骑士准时到来。“荒原狂犬”加拉赫·索尔特看上去颇为不自在——这位元帅身上的香水味淡了不少,反而夹杂着一点……
她眼睛还盯着手里的件,眉头紧锁,平日那副逍遥自在的气息无影无踪。
“莱特先生的去世让人悲伤,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加拉赫小心翼翼地说道。
“您的仆人提到过,最近您没有好好用餐——或许是您吃不惯这些?毕竟王族的厨房不会做那些……呃,那些……”
“谢了,索尔特。”安毫不拘谨地接过,大大地咬了口,声音含混。“我感觉好多了。”
“下个月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出去喝一杯,好好聊聊这事。”
如果这世界下个月还在。
“最近辛苦你了。”安嘴里塞着烘肉饼,岔开话题。“我暂时不太想提这件事,索尔特……下个月吧。”
尽管是清晨,她的笑容却有点疲惫的味道。
“我可以帮您处理一些关于修理或城堡安排的杂事,或许您可以抽空和她谈谈。”
“我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是,陛下。”加拉赫看着没几下就把肉饼塞进胃袋、嘴巴还沾着点饼渣的安,忍不住递上干净手帕。“另外,刚才我看到黛丽娅殿下了,她的状况好像有点不好。”
他看起来有点犹豫。
完全不像个孩子。
而在她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迷惑,而安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已逝的父亲——那是同出一辙的表情,属于帝王的冷酷烦恼。
安用手帕抹抹嘴,叹了口气。和加拉赫不同,黛丽娅目前没有什么压在肩头的责任,自己才将真相告诉她。她原本期望生长于鸟笼的小公主尽快放下包袱,享受一下自己的人生。
可黛丽娅的情况比她想的还要严重。她不仅没有享受生活的意思,反而跑去询问奥利弗,期望弄清他为什么不接受深渊贤者的提议。
“请讲,陛下。”
“第一,去找到戴拉莱涅恩,告诉他,我愿意把皇家图书馆的最底层开放给他一周。”她冷静地说道,“代价是,他得跟我可爱的侄女好好聊聊。我相信他能听懂。”
凭借这些年来的经验,安能猜出黛丽娅在烦恼什么,同时她也清楚,那不是自己能解决的问题——倒不如说,正因为是自己,所以才无法解决。
“说到这个,索尔特。我有两件事要拜托你。”安放下手的羽毛笔。
“遵命。”
早餐很丰盛,可黛丽娅一口没动,她冷冷地盯着盛汤的盘子。奶油汤逐渐冷却,看起来不再那么美味。
“是。”
“第二,等你跟他说好这一切后,去找黛丽娅,让她去瞧瞧戴拉莱涅恩的研究进度。就说我太忙,抽不开身。我相信她也能听懂。”
小公主用小绸袋将它小心装好,贴身带着。可这几日下来,猫胡子一点理会她的意思都没有。
可她也不想对它道歉。
自从自己询问奥利弗·拉蒙为什么不接受深渊贤者提议,杀死世界之柱本体的那一天起,猫胡子就开始闹脾气。
那只蜘蛛把自己蜷缩成球,任她怎么戳,都不愿意展开腿脚。哪怕是用思绪交流,黛丽娅能得到的也是愤怒而委屈的情绪。
不久之前,在女仆将早餐端进房间后,她连胃口也没了。
一把推开面前已经冷透的奶油浓汤,拿走茶杯,小公主将蜷缩成球的猫胡子倒进茶碟——那恶魔就那么缩在那里装死,就算看不清它的表情,黛丽娅也能感觉到那股怨气。
按照老习惯,她在走廊里散了散心。往日猫胡子都会顺着她的手臂爬下,在阳光最好的窗台上竖起两只前脚,舒展身体。可它今天照旧一动不动,没有从绸袋爬出的意思。
黛丽娅兴致全无。
黛丽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戳了戳那蜘蛛。猫胡子依旧不打算动弹。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黛丽娅哑着嗓子说道。“还记得罗莎吗?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罗莎是个天真的姑娘,她很好,可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话可以聊。我不能理解她的世界,她也压根不懂我的。”
“我知道,你很可能想要一个道歉。”
她从牙缝里嘶嘶抽着气:“可我……”
“后来安出现了。”
她咬着牙说道,声音开始有点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