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妆儿回到沈家,是大少夫人王氏亲自来迎的,府上重新装饰一新,下人们也一扫先前的谨慎颓气,满脸喜气洋洋。
“原先还当议亲难了,不成想退了这门婚后,上门说亲的比比皆是。”王氏笑容满面,与她相携沿着回廊往后院走。
院子海棠开得正艳,抬手拂去一头俏丽的花枝,晶莹的露珠从粉嫩的花瓣一滚而落,仿佛洒落一片碎玉,勾勒出初夏的鲜活来。
“怎么定了广宁伯府的三少爷,人品如何?可有打听?”
沈妆儿印象里,广宁伯府是武将出身,沈家世代走文臣的路子,与广宁伯府并无来往,更不熟悉。
王氏说起来笑得合不拢嘴,“是咱们大姑奶奶保的媒,铁定没事。”
沈妆儿十分疑惑,“是大姐保的媒?”
“应该说是大姑奶奶婆婆说的媒,先遣大姑奶奶来说项。”
早闻大姐婆母是个厉害角色,若是她来说媒,如同给沈家施压。
沈妆儿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未露出半分,二人一路说笑到了老太太的正院,姐妹们都迎了出来,簇拥着沈妆儿进了老太太的东次间,依着规矩,众人得向沈妆儿行礼,屋里只有自家人,也就免了,
沈玫儿穿了一件海棠红的长裙,发髻插了上回沈妆儿所赠的那只宝石金钗,眉目与宝石相称,明艳万方,一向开朗活泼的性子,今日却纳罕蹲在老太太脚跟前,羞赧不语。
五姑娘秀儿倚着沈妆儿,指着玫儿打趣,“姐姐,二姐先头说自己不嫁了,今日偏生装扮得这么美,一准是瞧上人家郎君了”
沈玫儿气得跺脚,“我只说见过一面,又没说旁的,你再这般嚷嚷,小心我揪了你舌头”嘴上不饶人,却未曾如往常那般追过来,可见碍于相看收敛着。
秀儿越发得意,躲在沈妆儿身后,踮着脚在她肩侧探出个头,“那你羞什么?”
玫儿俏脸胀得通红,有恼羞成怒的架势。
沈妆儿见状,对妹妹摇摇头,“好了,别闹,还未正式相看,别瞎说”
沈秀儿悻悻闭了嘴。
不一会,二夫人那头派人唤沈玫儿过去,想必是广宁伯府的人快要到了,秀儿与恪儿也被婆子领走,王氏操持午宴之事,东次间只剩下老太太与沈妆儿,
沈妆儿挪至老太太跟前坐下,“祖母,怎么不见二伯母?”
闹了一早晨,老太太眉眼里有倦色,挥挥手示意下人退去,只留个心腹婆子守门,拉着沈妆儿低声道,
“你大姐回来了,正在你二伯母屋里,这次的郎君是你大姐婆婆姨表妹家的庶子,广宁伯行五出身,战死沙场,一代下来已是文不成武不就,面子光鲜,里子难看,你二伯母不是很欢喜,你大姐正在劝她。”
沈妆儿想起大姐沈娇儿,原是沈家嫡长女,按照宗妇要求来培养,在闺中时为姐妹们楷模,早年沈老太爷对淮阳侯有救命之恩,淮阳侯屈尊降贵聘娶沈娇儿为侯府长媳,原也该挺直腰板过日子,只是,成婚五年多来,膝下只有一个两岁多的女儿,迟迟未生儿子,自觉低人一头。
“这广宁伯府又是什么光景?”
老太太不由叹了一口气,“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淮阳侯夫人的两姨表妹是广宁伯府的当家主母,只可惜膝下无子,上头有两个庶子,偏偏生母被惯得个个厉害,独独第三个庶子生母早死,伯夫人有意将老三记在名下,前头柳家来闹事,玫儿果断退了婚事,很得这位伯夫人欣赏。”
“我估摸着,她是打量玫儿不是软性子,想聘给三郎为妇,回头好替她撑起门楣。”
“原来如此。”沈妆儿不由嗟叹,天热,她走了一路还未歇过来,鬓间渗出了汗,执帕掖了掖,寻思道,“这一嫁过去,婆母是好相处,只是那家子一团糟怕难以料理。”
“可不是嘛,你二伯母担心的就是这一处,可念着玫儿年纪大了,怕寻不着更好的人家,踟蹰着呢。”
“刚刚听秀儿说二姐见过那三郎一面?”
老太太眉眼里溢出一抹笑,“我五十大寿那回,广宁伯夫人曾来赴宴,带上的就是那三郎,听说杨三郎当时被人起哄比投壶,不小心射到了你二姐的鞋面,也算是一面之缘吧。”
沈妆儿听着反倒觉得有几分意思,“这难道叫不打不相识?”
老太太失笑,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一笑便有浊泪溢出,执帕拭去道,“你二姐估摸着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同意相看”
话未落,外间传来婆子的一递递的禀声,
“给二夫人请安”
“给大姑奶奶请安”
祖孙歇了话头,抬目间,已有一满头珠翠的少妇与二夫人曹氏相携而来。
沈娇儿逆着光踏入东次间,沈妆儿瞧见她,只觉她浑身充满了贵气,倒是比她这个王妃派头还大,待沈娇儿走近,一张消瘦的面容展露出来,厚重的脂粉也遮掩不住眼角的老态,神色间早已没了出阁前的张扬快意。
沈妆儿心里沉了下,起身与她见礼,“大姐”
沈娇儿连忙上前扶住她,与她屈膝,“好妹妹,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该我给你行礼”言语间亲昵犹在,却多了几分不曾有的圆滑。
沈妆儿深深看她一眼,将疑惑掩下,忙问起今日相看一事,沈娇儿说得头头是道,最后又劝着曹氏道,
“二婶,只婆母好处这一桩,便是万千婚姻求不来的,这京城里头,哪家掰开没有些家长里短,那杨三郎我见过,最是憨厚的性子,房中连个通房都没有,定会疼人。再说了,自家妹子我还能坑了她不成?”
二夫人曹氏已被她说服,连连摆手叹道,“罢了罢了,只要玫儿愿意,我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