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宁伯夫人皱了皱眉,摇头叹息。
唤作绣烟的女子,生得极为灵透貌美,一双眼活灵活现,仿佛会说话似的,晓得大家看不起她的出身,言语间十分讨巧,倒也惹得众人给了几分面子。
沈妆儿冷眼旁观,便看穿侯夫人的底细,将自己正儿八经的媳妇遣去后宅操持厨膳,却将一来路不明的商贾女领来厅堂,如果猜得没错,看来是打算替霍许纳良妾了。
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沈家。
她轻轻看了一眼祖母与二伯母,二人皆是面罩寒霜,气得不轻。
绣烟还特地来沈妆儿跟前纳了个福,极尽讨好之能事,伸手不打笑脸人,沈妆儿不可能当面甩她脸色,只淡淡点了下头,心里却琢磨,这等手腕,长姐哪里是她的对手,难怪前世被逼得搬去了庄子上,人人都以为她才是淮阳侯府的长媳。
一想到前世,沈妆儿心中那口气便咽不下,思量着,得帮着沈娇儿将这个祸害弄出府去才行。
午膳,沈家人被安置在西厢房用膳,没了外人,大家脸色就不好看了。
“母亲,您可瞧见了,那位表姑娘是个厉害角色,若让她进了门,娇儿以后可没好日子过了。”
沈老夫人眉头舒展不开,几个孙女儿竟是各有各的苦楚,妆儿才和离回来,娇儿这边又出了差错,就没一个能顺顺利利的。
她阖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得想法子帮一把娇儿。”
沈妆儿见她眼角绷得极紧,轻轻扶着她手肘,“祖母,您先吃饭吧,咱们回去再商议。”
却不知,宴席将将结束,下人奉上茶来刚喝了半口,便见沈娇儿身旁的李妈妈,满脸惶恐地奔了进来,望见老夫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老夫人,求您给大小姐做主,那个小娼妇竟然在花厅边上勾引世子爷,被宾客抓了个正着,如今已惹出大笑话了,那小娼妇还信誓旦旦说是世子爷主动邀的她,可如何是好?”
老夫人闻言一口茶呛在嘴里,差点背过气去。
这个节骨眼上闹事?
这么多贵客呢?
霍家还要
不要脸了?
不对,定是那小娼妇自个儿瞅准了时机,想拖霍许下水,仗着众目睽睽,逼着霍家给她一个名分。
“走,快些去瞧一瞧!”众人火急火燎赶往花厅,
日头正晒,秋光怡人,正是宴后消食之际,阖府的宾客,有一大半都聚在花厅外的园子里,园子往下有一木亭,里头更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奸情想必是发生在那里。
李妈妈连忙将人群拨开,便见那绣烟裹着泪坐在柱子旁,脸上的妆容都给哭花了,眉眼怯怯的,说不出的委屈,婢子替她披着一件外衫,将那不整之处给掩好,她发髻稍有些凌乱,这番模样落在众人眼里,很难想象没有发生些什么。
霍许午膳喝了不少酒,此刻气喘吁吁撑着另一侧柱子站着,胸襟也被扯开了一些,胡乱裹了裹,他额面青红交加,胀红了脸,羞愧交加望着妻子,“我没有,娇儿,你信我,我没有碰她!”
绣烟闻言哇的一声哭出来,她嗓音细弱,一抽一搭,披衫裹着那细瘦的双肩,轻颤不已,“表兄,我知你嫌弃我商贾出身,我也不敢高攀表兄,只是表兄刚刚着实喝醉了,自个儿做了什么怕是忘了!”
将脸埋在婢子怀里,泣不成声。
沈娇儿万万没料到,自己忙了半日,午膳都顾不上吃一口,被人急匆匆请来此处,得知丈夫与人苟且,犹如晴天霹雳,她也晓得绣烟一直想法子过门,听从沈妆儿的建议,暗中敲打过多回,断没料到,她敢在今日这样的场合生事,这完全超乎沈娇儿可以掌控的范围。
她一张脸僵白着,空茫地看着丈夫,只觉心头压了一块巨石似的,脸面丢尽了不说,更不知该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直到衣角被人扯了扯,“娘,怎么了?”
沈娇儿垂眸看着女儿天真懵懂的模样,心口一阵钝痛,咬着牙,正了正心神,厉色扫向绣烟,
“也不能凭你空口白牙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信世子爷光明磊落,断不会欺辱于你,今日有客人在,我先不与你理论,来人,将表姑娘送回屋里,回头再查个水落石出。”
“慢着!”
绣烟正愁无计可施,瞥见侯夫人带着婆子缓步行来,连忙松开女婢的手,朝她跟前扑过去,双腿磕在石径上,抱住侯夫人的腿,“姨母,您要给烟儿做主,午宴后,烟儿在凉亭吹风,不成想撞上表兄,表兄瞧见烟儿,便直直扑过来,一把将烟儿楼入怀里,烟儿百般挣扎,哪里是表兄的对手”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只管嘤嘤啜泣,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侯夫人闻言额角突突得疼,也不乐见宴席上发生这等丢脸之事,只是木已成舟,正好借此机会定下绣烟的名分,便收敛着怒容,和稀泥道,
“罢了,烟儿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事已至此,干脆纳为良妾,两厢便宜”
她话未说完,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好一个‘两厢便宜’,原来霍府是这般当家的,也难怪今日贵客临门,闹出这等笑话!”
侯夫人扭头,见沈老夫人被沈妆儿与二夫人搀扶,越过人群而来,
她自知理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亲家老太太,怎么能如此说话”侯夫人忍着怒火,瞥了一眼四处看热闹的女眷,耐着性子压低嗓音道,
“老太太有什么话,咱们回头等客人散了再说。”
“没错,确实得等客人散了,再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而不是就这么任由别人糊弄过去了。”沈老夫人面容端肃道。
绣烟闻言心下一慌,深知若不当场定下名分,自己怕是平白陪了名声进去,扭头瞥了一眼沈老夫人,扭捏着娇躯往她脚下爬去,一面求饶一面磕头,“求老太太施
恩,求老太太给绣烟一条活路,绣烟已没了清白,若表兄不收留我,我便是死路一条”
老太太治家严谨,何时见过这么泼赖的女人,怒得喘不上气来,“放肆!”如此不要脸的女子,越发不能让她进门。
二夫人曹氏见状,寒声吩咐道,“来人,将她拖下去!”
两个婆子欲上前,却被绣烟给甩开,她从发髻上抽出一根簪子,抵在脖颈,哭道,“你们若逼我,我便死给你们看!”
沈妆儿凉凉笑道,“你若真有胆量自裁,便不会行这等龌龊之事。”
绣烟闻言喉咙一哽,扬起一张湿漉漉的小脸,可怜之至,“郡主,你也是女人家,您命好,拥着救驾之功,能逼得皇家和离,可我也是女人,我是无辜的,你们沈家难道要将我逼死不成?”
沈妆儿面色铁青,斥道,“你休得胡搅蛮缠,你以为在座的都是傻子,任由你玩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把戏?世子爷是何许人也,忠厚本分,满城皆知,他岂会冤枉你?你倒是胆子大,拿自己名声来冤枉旁人,不知你父母晓得你这般作践自己,作何感想?”
一番话说得绣烟面红耳赤,只是开弓已无回头箭,她既然敢做,自然就没想过要脸。
她哭得嘶声力竭,甚至还将胸口一处红痕给扯露出来,“世子爷是不会冤枉我,可他喝醉了酒,做了糊涂事,我又能怎么办?你们都是权贵人家,众口铄金,欺负我一弱女子”
沈娇儿气了个倒仰,再也按捺不住,气得冲过来,将她衣裳往里一裹,并扯住她手肘,
“放肆,你算计我夫君便罢了,还敢说我娘家人不是,你简直反了”
“我看反了的是你,放开她!”侯夫人断声一喝,她早就看沈家人不顺眼,得知今日这宴席是冲着沈妆儿而来,越发觉得霍家被人当猴耍,侯夫人身旁的婆子立即上前将绣烟从沈娇儿手里扯过来。
沈娇儿没料到婆婆当众下她脸面,一时乱了方寸,目光紧盯着侯夫人,却见她眼底一片凉薄,望之生畏。
沈老夫人面色阴沉如水,冷笑道,“哟,侯夫人这管家的本事,老身见识到了,放着正经的媳妇不护着,却纵容外人挑衅亲家,我也是头一回见。”
侯夫人也知自己失了面子,可既然面子丢了,再不拽住里子,就亏大了。
绣烟嫁妆丰厚,她早有意将绣烟纳为良妾,好填补侯府的亏空,怎知屡屡被沈娇儿阻止,今日机会落在眼前,必须抓住,
侯夫人凉凉地看着沈老夫人,
“老太太,我们霍家的儿媳,该我来管,老太太若有异议,不妨将人领回去自行管教。”
言下之意是沈家有本事便和离,家里已然有了个和离的女儿了,还要来一个吗?
一句话捏到了老太太的七寸,老太太喉间涌上一股血腥。
欺人太甚!
沈娇儿身子一软,往后一个踉跄,撞到了李妈妈怀里,差点瘫软了下去。
沈妆儿深深吸了一气,不怒反笑,“好,既然侯夫人说了这话,咱们便请侯爷过来理论!”
侯夫人心中微的一慌,她也不过是气一气沈家罢了。
早有小厮往前院通报,沈妆儿这般吩咐时,淮阳侯已带着人匆匆赶来,随行的还有温宁与十王朱献,兴许是牵扯沈家,朱珂与九王也在后面远远地踱步跟来。
淮阳侯还未开腔,温宁扫了一眼场面,脸色一沉,先一步朝沈妆儿施礼,
“郡主,发生了什么事?”
沈妆儿稍稍回了一礼,温宁连忙避开,沈妆儿不欲让温宁牵扯进来,更不想借东宫的势,略过他的话,看向淮阳侯,语气冰冷,
“侯爷,侯夫人言下之意要让我长姐归家,侯爷也是这个意思吗?”
淮阳侯将将听小厮讲了个大概,没料到妻子糊涂之至,面色一阵尴尬,气得虎目瞪圆,冲侯夫人喝道,“夫人,何出此言!”
侯夫人见丈夫一上来便骂了她,面上躁得慌,“侯爷,我只是一时失言,并无恶意,但绣烟既与许儿有了肌肤之亲,干脆纳为良妾,偏偏许儿媳妇咄咄逼人,她膝下无子,给丈夫纳妾,不是理所当然?今日这么多客人在,沈家非要与我闹”
言罢,眼泪簌簌扑下,执帕揩了揩泪花,倒成了委屈的一方。
一张好舌,竟是被她占了理。
沈老夫人脸色一青,“侯爷,我沈家并非不同意纳妾,实则是此女行踪诡异,言行举止轻浮,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岂能轻易收入房中?娇儿的意思是等客人散了再行处置,偏偏侯夫人与这位表姑娘揪着不放,恨不得当场认下来。”
“说来,老身甚是疑惑,世子已当众承认他并未碰表姑娘,为何侯夫人来了,半字不信儿子,反倒是处处帮衬着外人,侯夫人此举真叫人疑心,莫不是盯着人家丰厚的嫁妆,串通好了行逼迫之实?”
老夫人这话可是将侯夫人老底给揭了,
侯夫人眼前一阵眩晕,“胡说”声势弱了几分,明显底气不足。
众人本就看得分明,都说家丑不得外扬,这位淮阳侯夫人竟是如此不讲究,也难怪干出纵容妾室的行径。
一旁的霍许见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惶惶不安朝淮阳侯跪了下来,
“父亲,儿子没有碰她,是她朝儿子扑来的,儿子是冤枉的”
沈娇儿闻言心中的压力缓了大半,哽咽地将他搀起,“夫君”
霍许拽紧了妻子的手,愧疚地摇着头,“娇儿,我没有”
“我知道”沈娇儿拂着泪,回握住他。
绣烟见形势不利,干脆豁出去,哎哟一声,捂着脸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如今的沈家不得了了,仗势欺人,仗着前太子妃作威作福,骑在我姨母头上,一个两个女儿都生不出孩子,还不许人家纳妾,以后还要谁敢娶沈家的女儿啊真真是要逼死人哪”
众人被她这副市井无赖的嘴脸给震撼到了。
霍家怎么会惹这样的女人进门?
沈妆儿面沉如水,脑筋飞快运转,欲寻法子打发了她。
就在这时,一股阴郁的冷风扑面而来。
只见一道清峻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人群中,他探手往前一抓,从后面拧住那绣烟的脖子,众人只听见咔嚓一声,绣烟都来不及露出惊恐的神色,脖子往旁边一歪,嗓音戛然而止。
朱谦面无表情,扔抹布似的将她往草丛里一丢,从肺腑挤出寒声,
“妄议太子妃者,杀无赦!”
侯夫人身子一晃,只觉面前的男人如一尊修罗煞神,双股打颤,两眼一翻,一头栽在地上。
四周死一般寂静。
朱谦眼里看不到任何人,深如寒潭的眸径直注视着沈妆儿,大步跨至她跟前,伸出宽大的手掌,柔声道,
“妆儿,我来接你回家。”
一句话如当头一棒敲在温宁的脑门,温宁倒抽一口凉气,连滚带爬往前一扑,与此同时,沈家两位年轻的小公子,二少爷沈茴与三少爷沈藤,一左一右往中间一靠,毫不犹豫拦在朱谦跟前,二人年少稚嫩,身子亦如青竹单薄,可眉间无丝毫怯色。
朱谦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却见温宁一头叩在地上,惊惶不安道,
“殿下,臣死罪,十月初三日,殿下昏迷之时,陛下已下旨赐太子妃与您和离,并封太子妃为平章郡主,”温宁抬眸,迟疑了一下,喉间发涩,
“殿下,娘娘不能跟您回东宫
了”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