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他的嘴角漫出了一抹猩红。
我最爱的、最爱我的大哥,怀着对我的丈夫的巨大的恨意死了。而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
我信驸马。
我好像又闻到了夹道外的栀子花香,似勾魂索魄一般,怎么掸也掸不掉。
然后,又是穆大监,他穿着沾脏了衣服,站在马车旁,面无表情地对我说:“公主,陛下已经等了许久了。”
真奇怪,我好像仍有些奇怪的神志,我以为这不过是个噩梦,说什么也不愿再上那辆马车。
可穆大监却不愿撒手。他变了脸色,竟变得凶神恶煞了,非要抓我上车不可……
幸而在这梦魇间,琴声清雅一转入耳,我到底是醒了。
没想到,竟和衣睡着了。醒来天色已经昏暗。恍惚间,只瞧见幔帐外,那个清瘦的身影仍在抚琴。
不对,不是那个蠢笨的琴师。那身影,分明是——
玑玉。
玑玉!是你回来了吗?
玑玉,救我,救救我。
·
我的玑玉并没有回来。我痴缠而炽热地拥着的,只不过是一个慌张到手足无措的寻常琴师。
“殿下,殿下!”
我彻底清醒了,松开手坐回榻上。那琴师像是吓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哆嗦。
“好了,你起来接着弹吧。”
“殿,殿下。是……”他像是听不明白我的话似的,结结巴巴地,声音竟也开始发颤了。
“见着鬼了?我叫你接着弹。”我来了脾气,一抬眼,却瞧见了屏风侧面的一张脸——丑陋的脸阴沉着,一双戾气的眼睛,眼珠上爬着血色的红丝。
是奚玦。
“滚出去!”
他一脚踢翻了琴桌。琴弦崩断,在仓皇“滚出”的琴师背后,发出一声刺耳而急促的哀鸣。
·
我似乎是头一次,这么清晰地瞧着这个雍州兵鲁子的眼睛。
他的瞳仁是乌亮的,甚至还有几分醉人的澄澈;眼眦氲着猩红,红丝蜿蜒地爬上眼珠,肆无忌惮地泄露着原该深藏的情绪:
癫狂迷乱的野心,攻城略地的情/欲,还有……怒气?我这倒是有些疑惑了。
他的眼睛生得不算难看。
只可惜藏了太多东西,脏掉了。
奚玦并没有给我更多的时间去打量和冷嘲热讽。
他像一头出闸的猛兽般扑过来,重重地趴在我身上。榻前支着的帷幔塌下了一角,他也浑不在意,沉重而濡湿的气息吞吐在我的双颊、脖颈,我也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我并没有像我以为的那样,鬼哭狼嚎地疾声呼救。我只是躺在那儿,任一个野心家癫狂地宣扬着他可耻的胜利。
对于一个出降七年、声名狼藉的公主而言,贞操不过是个笑话。我自然不在乎。
·
那一夜像是一场乱梦。
帷幔颠倒,檐下雨混杂着更漏声。
天色已经开始透着几分亮了。
我躺在榻上,一动也不动,看着他起身。他把倾倒的梨木架子扶了扶正,横七竖八的布幔捡起来叠放在床边的脚踏上。
经了这么一夜,他好似换了一个人,忙忙碌碌地,只顾着做这些下人们做的琐事。就好像……好像害怕了。
懦夫。
纵使他拥兵百万、横扫江右,却依旧是一个只敢在女人身上讨债的懦夫。
窸窸窣窣忙碌了许久,他像是终于平整了心情、鼓足了勇气一般,敛了敛松垮的前襟,侧坐在榻上,伸手将我周身的被子掖了掖。
“我……”
他又似慌了神。
粗粝的指节触着我的眼角、脸颊,好像有些湿湿热热的。
我才觉察出,不知何时,自己竟落了泪。这倒是费思量,我根本没什么难过的,难道,竟是疼哭的?
这真叫我沮丧。大宋的公主,不该在这样一个男人面前啜泣乞怜。
我懒得理他,只把头转向一边。
好半晌,他总算是没了意思,起身打算走了。
走前,还不忘留下一句解释:“强迫一个女人,世人都可以耻笑我。可是我不后悔。”
听他的语气——他倒是说得悲壮?
真是可笑。
·
床笫之间,奚玦问我想要什么。
自以为是的男人,大概以为这样就能买回他在一个女人面前丢失的德行。真是自欺欺人。
想要什么?我低头想了许久,还真是没什么想要的——纵是有,你一个粗鄙不堪的雍州莽夫怕是也给不起。
我随手拉过一件晨衣披上,趿着鞋走到窗边一坐。窗外,府里的花农早就在忙了,他们在打理着廊下石砖上淤的青泥。
“你在,笑什么?”不知是怎么了,志得意满的奚大都督近来常常都会流露出一种奇怪的、心虚心慌的神色。
“没笑什么。”
我口中随意敷衍,心里却在嘲笑他:嘲笑他打错了算盘,自以为抢了卢泫的妻子,报复了仇人,只可惜,卢泫并不在乎。
“我想到了。”
“什么?”
“我想到要什么了。”
他好像有了兴致,丑陋的脸上竟浮起了不相称的笑意和雀跃:“你说,我一定……”
“我要卢泫的脑袋。”我笑吟吟地打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