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他残破的身子后拖着的那一道可怖的猩红,顿时,只觉喉头胸底翻腾,本能地只想逃走。
可脚底却没用地一软,我跌坐在地,手脚慌乱地挣着逃却并不济事。
别杀我,别杀我。我真是没出息极了。
木晞变了脸色……
真是可恨,我心中尚有三分清醒,甚至仍能辨别这不过又是荒唐的一梦,可奈何这梦魇太重,就是逃不开。
大哥,木晞,后来……
后来,玑玉也来了,我梦到他抱着我,轻声宽慰着我:别怕,别怕。
果然是此生的知己,我最爱的玑玉。纵使是在这荒唐的梦魇里,也是这样的温柔模样。
我沉溺在他的怀里,不想挣扎了,就这样梦魇下去也好,就让他带我走吧……
·
梦里的玑玉并没有带走我。
暖帐外,大概是琴师听到了异动,开始抚琴,叫我松散了精神,卸了这梦魇,竟好眠了半宿。
这是公主府的规矩:自打我开始生了这梦魇的毛病,内堂暖帐外,总是有当值的琴师,若听得帐内不安生,便弹那几支旧熟的南曲儿……一直弹到天明。
晨起,我躺在榻上,听见银屏同几个婢女刚试好水温,把铜架上的帕子取下来,在水盆里渥了渥,才端了进来。
我懒洋洋地起身,靠在床头吩咐道:“琴师昨儿弹得极好,去府库寻一把好琴赏他吧。”
不过是一句寻常吩咐,银屏却变了脸色,满面狐疑:“殿下?”
我才要发作,却也忽然一个激灵。那个蠢笨的宫中琴师,不是已经叫送回去了么!
那昨晚,在暖帐外弹了半宿琴的,是谁?
我顾不上穿衣,只亵衣光脚跑下床。
“殿下,殿下仔细凉着。”银屏慌得忙叫。
屏风外琴桌上,兀然是一把好琴。我信手一拨弄,琴弦触指尖,竟有些温温热热、咸咸腻腻的古怪感觉。
确实,如今回想,昨夜的琴声很清晰,悠扬百转……不是寻常的琴师。
分明是……
我自知不可能,却又忍不住去想,可见我也病得不轻了。
“昨夜,谁进来过?”我问银屏。
“殿下。殿下想是又做梦了?齐琴师回宫了,昨儿是奴在外间守着,确实没有旁人……”
“是谁?我问你是谁?”我一把打翻了婢女捧过来的铜盆,水扬了一地。我实在是厌烦极了她们拿我当个病人、傻子一般地糊弄。
银屏并那几个婢女慌忙跪了一地。
“殿下息怒。公主府戒备森严,哪里会有谁能随便进得呢……殿下若是再问,再怪罪,也只得婢子几个领罪万死。”
公主府戒备森严……谁能进得……拘着人弹琴取乐,不过是折辱……好南曲儿,不过是矫揉造作亡国秽音……奚大都督原来同驸马曾有旧怨……
还有,他说他不后悔?
我的头忽然痛极了,周身寒意侵袭,喉头一阵干呕。
“殿下,殿下……”几个婢女慌得忙凑了过来。
我望着她们忧心忡忡的脸,只吐出了一句:“快,备车。”
·
“殿下打算去哪儿?”车夫为了难。
是啊,要去哪儿呢?我只知道命人套了车,可马车驰出了晋昌坊,才回转过神来。我一心只想着要求个明白,竟是糊涂了。
“去大司马府。”
“大司马府?殿下是说先康王府么?工部奉了陛下的旨意正在重新整修,如今那片儿脏兮兮乱糟糟的可没什么好瞧的景致……”
“那就出城,去城郊的大营。”
“这……”车夫为了难,银屏竖起眼睛瞪了他一眼,他忙息了声,转去赶车。
马车行到春明门,已经过了巳时——早就过了开城门的时辰。可奇怪的是,城门却是紧闭的。
我叫银屏去说话,奈何堂堂公主府的女使,竟在守城楼的小卒那儿碰了钉子。
“管你是哪家的贵人,大战在即,军令如此,谁都不能出城!”
如今连个看城门的都大可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吗?真是让人生气。
“本宫要出城,是谁不放行?”我撩起车帘就要发作,几个小卒子都息了声,旁边让出个人来。
“雍州李嗣安,见过公主。”一个身着乌铁盔甲、腰间缀着大小两柄弯刀的军将,正立在道旁,低头行了个礼。
我记得他,他是奚玦身边的镇护将军。
“李将军,本宫要出城。”
“不行。”
“不行?”他一个四品小官,竟然也敢同我说不行。
“不行。大战在即,都督有令,江右十一城严闭城防,一切人等不许出入。末将军令在身,公主不要使末将为难。”
“那就有劳李将军代劳传个信,我有要事要见奚都督。”
“那,也不行。”
“你……”心里搁着那桩事儿,直叫我着急发火。
李嗣安倒是不疾不徐:“都督今晨已率大军拔营。都督临行有交代,公主若有什么事,也不必急在一时。待到事成,少不得会派人来接公主的。”
原来,他竟然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