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医院的方子、江湖游医的戏法,再乃至于驱神弄鬼的巫医、跳大神儿的,通通试了一个遍,奈何没一个奏效的。
自然不会奏效。
唯苦了银屏,一遭又一遭的满怀期待,又一遭继着一遭的失望满满。我听到她到底是忍不住,壮着胆子同奚玦提议:
要不,还是去宫里教坊司再选两个琴师来吧,从前殿下梦魇,都是靠琴音慰藉……
可银屏的话到底是没敢说完。她看到奚玦那一张脸难看得骇人,忙跪地磕头,称罪讨饶。
还算她机灵,奚玦到底是没罚她。
琴师,南曲儿?不过都是些亡国秽音,他自然厌恶至极,哪里还肯引到府里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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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徽六年,冬至。
我没有像往年一样,入宫和六哥一起吃酿圆子。
其实,我心里是挂记着他的。虽然打小,在一众兄弟姐妹里,我同他并不算格外亲厚,可如今,到底也只剩下我们俩了。
可今年冬至……
我不是不想进宫,只是自觉没脸见他。
前日,沈妃的父亲被弹劾,几近入狱。沈妃受了惊吓,好容易坐下的胎儿竟也没保住。
我知道,如今那一班渝雍新贵朝堂得意,从前的老臣日子都过得艰难。就是这一遭儿,沈家的祸事也是早有征兆。
开始的时候,沈妃还会暗暗地从宫里打发人来找我,想讨个主意。可日子久了,她大概是死心了,宫里也就不再来人了。
真讽刺,她大概都不会相信,我这个雍王的“枕边人”,竟根本连替他们说一句话的能耐都没有。
更讽刺的是,太医院的高太医才在沈妃宫里束手,转眼便被人请入了雍王府。
“殿下这是喜脉啊。下官给殿下道喜,给雍王道喜。”高太医肩一缩,胡子一颤,瞧上去激动极了。
我躺在纱帘内却是一阵茫然:六哥和沈妃的孩子没了。我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怀上了奚玦的孩子……
这让我更没颜面见六哥了。
高太医连声道喜。没想到他一个医者,说起吉祥漂亮话来,比起那说媒的老妪竟也不遑多让。
隔着纱帘,我望着奚玦,从他的脸上,却瞧不出半个“喜”字。他没什么悲喜声色,只是吩咐左右依着规矩给太医赏。
再然后,他便也出去了。
奚玦这一出去,我竟一整个冬天都没再见他。后来才知道,他离开建康了。
李嗣安进来禀告,说近来江北不太平,恨北周常常南侵,大有蚕食我宋土的虎狼之心。王爷亲自领兵镇守江北,恐怕没有三五个月是不能得空还朝的……
唯望王妃珍重贵体。
负责传话的李嗣安依旧是那么一张冷脸。我盯着他这张冷脸,听着他一字一句地都是奚玦如何,脑子却有些不受控制。
我忽然想起来了,去岁带兵杀入乾仪殿,一刀腰斩了木晞的,不就是他么。
木晞举起胡琴砸奚玦,被他拦在头里,然后,一刀,斩了。
他是真的忠心。我想,倘若有一天,飞向奚玦的不是一把胡琴,而是一把利剑、一把朴刀,他也决计不会有二话。
“王爷还有过交代,若王妃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尽可吩咐卑职。”他的嘴,还在说话。
“知道了。”
“还有,若王妃想去什么地方,卑职定当听王妃吩咐,护送王妃。”他说完,又重复了一遍,“任何地方。”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半晌,终究还是只答了不变的那一句:
“知道了。”
李嗣安终于把话说尽了,黑着一张脸告了退。只留下我一人在窗边闲坐。
窗外,风有些紧了。
看样子今年是个冷冬。
江北或许会下雪吧。我揣着银屏送过来的汤婆子,望着窗外想。
那些侵扰我宋境的周人皮糙肉厚,本就是惯了北地的苦寒的。可我大宋的将士呢……
徐州,下邳,琅琊……
我忽然发现这每一个地名在我心中滑过时,都有如揪心。我不禁自哂:刘嫣啊刘嫣,你从来都是个没心肝的荒淫公主,此刻这是怎么了?你究竟是在记挂谁?
可是没用,我总是忍不住去想:
今年的江北,或许真的会下雪吧。
我还真是,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