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久久不回应,我只好硬拽住他,一言不发地瞪回去。
他侧头看我,了然会意,忍不住轻笑问道:“你真想知道?”
我点点头。自然是想知道才会跟你在这儿死耗着。
说着,他已拉过我的手去。两手相触的一瞬,他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度过来,竟让我觉着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它来得很亲切,很突然,又很温暖,脑子里依稀闪过一些零星片段,仿若早前被遗忘的东西正就要破土而出。
“这里原本住过一个女孩,跟你一般大小,不过早些年便不住了······”
“师父哥哥,那她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
他眉眼俱弯的对我轻笑道:“你若真想知道,我告诉你,你跟我来。”旋即紧了紧手中力道引我走。
我甩甩头,跟上他的步伐。
然而他牵着我一道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却并没有即刻告诉我的意思。
街头的叫卖声不绝如缕,擦肩而过的姑娘眉眼弯弯,笑得恬淡。很快,街道两旁的繁华吸引住我的目光,两侧的摊位上摆放着各色各样的物件,琳琅满目。我挣开他的手,奔到一个摆着各种样式泥人的摊位前,一眼便相中了众多泥人里有个着绿裳的胖娃娃。
“姑娘真有眼光,这个小泥娃娃甚是可爱,您要是喜欢我便给您包起来?”
我拿着胖娃娃瞧来瞧去,爱不释手。
“好啊。不用那么麻烦,我就这样拿着就好。”我欢喜地看着手中跟自己有几分相像的泥人儿,转身便要走,全然未顾身后那卖泥人儿的小贩慌急的模样。
小贩急忙上前拦住我,道: “哎哎,姑娘,您还没有付钱呢!”
“钱,是什么样子?可以让我看看吗?”
那小贩一愣,随即“嘿嘿”两声笑,眼光里闪烁着狡黠道:“姑娘您别开玩笑了,这世上怕是哪个垂髫小儿都是知道'钱'为何物的,姑娘您是在逗趣小人吗?”
“你喜欢?”温润的声音忽在头顶响起。
我回头望向他,郑重地点点头。
见他侧身与那小贩交涉,衣白如雪不染纤尘,“这个泥人怎么卖?”
那小贩快速将乐凌轩上下打量了一番,手指比出个‘二’来,眉开眼笑道:“二铢,二铢。”
乐凌轩不惊不扰,轻扬嘴角。“二铢?你是说用二铢让我买你这全部的泥人吗?”
那小贩刹那慌乱,随即换上一副面容,陪笑道:“不不不,是二铢一个泥人。”
“呵,你可真会做生意!也罢,这个泥人我要了。”乐凌轩丢下两个铜片,便带我走。
路上我越想越混沌,越想越感慨万千,觉着纵使最近我身体终于恢复了过来,并且感觉脑子也好使了不少,然而今次被拉出来溜上一溜,便好似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我终于忍不住叫住乐凌轩,“虽然我在府中的用度不愁,但我没见过真真实实的钱,你说,那两个东西可以换那里所有的泥人,可为什么我们只要一个?”不然我即便腾出两只手加张嘴,也还是可以多拿几个的。
他却微笑着看着我,缓缓说道:“心爱的东西一个就足够了,哪里能贪多呢!”说着顺手朝我鼻尖刮了一下子。
我惊于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双颊"轰”的烧了起来,后颈一股热息突然上窜,竟是与上次惶急间‘熊抱’穆苏后的感觉一般,诡异又尴尬。
他望着天边,天色渐暗,幽幽叹道:“如若是心爱之物,即便用再大的代价去换,也是值得的。”
他不急不缓认真向我解释着,那一刻,似乎有些暖暖的东西从心间流淌而过。耳边的声音温润的如同渠水,眼前的笑颜淡如水墨,我心下突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倘若可以牵着这样一个人的手,就这么一直走到落日尽头,就好了。眼光飘过他的侧颜,唇角已没了先前的笑容,安静得像是天边淡淡的日光,又恰是霜风骤降远方孤落的白菊,寂寥得徒剩下满地殇。
那天,他带我走过许多地方,陪我看过许多从前走过的地方,我们一起看静女其姝,贻管桥头;一起赏霜菊凋零,黄花漫天;一起听茶楼说书,画楼丝竹。纵然我依旧只有熟悉的陌生感,零星的记忆有些混乱不清。
可就是这样,我真的同他从寒日初阳走到了日落山河。
“我今天好开心哪,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呢!你呢,你开心吗?”我们坐在商丘最高的楼阁的屋顶上,他说,从那里看日落最美。
“这或许,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他望着远方的天边,眼里迷离,我能感觉到那里面隐隐流动着的淡淡忧伤。
“如果你肯带我出来,我们以后都还可以有许多个像今天一样开心的日子啊。”我笑着对他说道,刹那间仿佛对他放下了所有防备,那样自然,那样自然地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快乐。
一阵风吹过,带起我散出来的碎发,撩在脸上痒痒的,我伸手挠了挠,却见他突然转过头极为严肃的看着我,郑重地说道:“雪婴,既然现在你这么快乐,不要过去了,可以吗?”
我有些惊疑,仔细想了想,以为他是在担心治不好我,便笑同他说道:“一个人不可能没有过去吧?虽然现在好像也挺好的,可是我还是想知道过去的自己,想知道过去的人和事,也、也很想知道过去我脑海里的你和······妙陶。”还有,关于雪婴的真正死因和一切,我也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顿了顿,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继而转头望向远处的天边。“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不能治好我,其实也无所谓,我知道这事儿急不来,总有一天会记起来嘛!你真的不用担心。”不知怎的,我单纯地以为他是担心我,那是一种奇怪的直觉。第一次想知道自己的过去,好像,竟是因为一个人。
“如果过去是伤痛的,是酸苦的呢?还是想记起来吗?”他迫切的声音忽然透着浓浓的悲伤与寂寥。
见他紧锁在眉头间的那团忧愁,我迟疑不定,想要为他抚平,却终究也未伸出手。
我一时语塞,这个问题倒真把我难倒了,于是抬头尴尬的笑了笑,“总该还是会有一些快乐的记忆吧!等我找回那些快乐的记忆后,我会记住它们,便不会再伤痛了。不是吗?”我朝他笑了笑,看向天边孤风残叶,那样萧瑟。
其实,我也有过犹豫,过去会是怎样的,为什么他要提醒我不要记起来。可是要搞清楚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必须想起以前的事,想起雪婴的一切,或者说,我的一切。
那个叫做雪婴的女孩,身上究竟有隐藏着怎样的过去,为什么我又会出现在这里,而我到底来自哪里?如果肉体里寄住着一只灵魂,那这只灵魂是属于谁?我?还是她?
他久久凝视着我,良久后,像是做了一个很难绝断的选择。“雪婴,如果哪一天你记起来了,你要记得,我、我是······你的哥哥,最疼爱你的哥哥。就算哪天所有人都离你而去了,我也会陪在你的身边,像这风,像这霞光,一直在你的身边。”他伸出宽大的手掌,捧着我的脸痴痴望着,仿佛时间都静止在了那一刻。
我靠在他的肩上,等着看远方的夕阳慢慢落下山头。谁都不知道,悄悄躲在周围的乌云早就预谋好了—切。阳光渐渐消失在了大地上,天色暗了许多,秋风渐起,漫天枯叶,天空突然飘起了细雨。街上的叫卖宛转,冷冷清清,不复繁荣。深巷里的青石板路一点点被润湿,湿滑的青苔沾湿行人的布履。
“哥哥,你看他们,要回家了。”
“嗯,每个人都有一个家,你也会有。”
“哥,你说你是我哥,那咱们的家在哪儿啊?那儿,那儿,还是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