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抢过他的话来,直直的看着他。“木头,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吗?”
我见他有那么刹那失神,看着我的眼睛里尽是迷茫,我知道他是真的忘了。
我回头继续望着湖面,心里却为苏茗感到悲哀。
“木头,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我深吸了口气,夜风凉如水,我灌了半肚子冷风,呛得直咳嗽,咳得鼻子都酸酸的。我开始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也不顾他听不听。“从前有个女子,她徘徊在忘川河边,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沿河开满了许多,许多红色的彼岸花,她站在花丛间看着过往的魂魄,一个个饮下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忘记前尘所有。”
“有一日,她看见一个男子来到忘川河边,男子不肯喝下孟婆汤再入轮回,便在旁边的三生石上刻下了自己名字,跳进了蚀骨不剩的忘川河中。男子想只要他淌过忘川便不用忘记前生重新做人,可惜那忘川之中残魂野鬼甚多,他下去不久便被众鬼拉了下去,沉入河底。”
“后来,有个女子也来到忘川,她看见旁边三生石上刻着的名字,含泪也刻上了自己的名字,跳入了忘川,很快她也被河中鬼魂吞没。"
“女子见了觉着很是好奇,因为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不肯喝那孟婆汤重新投胎做人,而是跳到那让他们永世沉沦的忘川之中。于是她走到桥前,饮下孟婆汤,轮回成人。”
“可惜,她投错了人家,生来便被她亲生父亲抛弃了,她与母亲相依为命,过着很辛苦、很辛苦的日子。在她六岁那年,她的母亲患了重病,因为没钱医治,死了。从此她就沦落成了小乞丐,与恶狗抢食,好几次因为误占了别的乞丐的地盘,差点被人活活踹死。好在她命大,终于撑到那一天,有个好心的人家收留了她,给她饭吃,她很感谢他们。可是后来,他们家突发变故,不得已便把她卖给了别人当丫头,但她并不怪他们。她想活下来,那是她唯一的企盼,所以她很乖巧的跟着买家走了。她小小的个儿在新主家吃苦受罪,大冬天里给人打水、洗衣裳,小手全给冻烂了,她却一声不吭的全忍下来了。终于有一天,她遇到了那家的小主人,小主人年龄与她相仿,所以两个小孩很快便玩得甚好,后来小主人要她到身边陪伴她,她的日子从此好过了许多······”
“你是在说云歌吧?”萧木突然打断了我。
我很诧异的看着萧木,再说不出话来。
“那个小女孩,是苏梓涵,而她,就是当年的云歌,对吗?”
“你都知道?”
他望着河面继续说道:“云歌知道自己进的是苏府,而苏家的家主便是她那负心的爹爹,因为他才让那对双生姊妹反目成仇,也是他害得云歌的母亲不治而亡,害她小小年纪流落街头,险些丧命。她接近苏梓涵,是为了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也是为了要报复苏家。可惜,后来她和苏梓涵都喜欢上了公子御夷,而公子御夷当时眼里却只有苏梓涵······”
我默不作声的望着河面。原来这两个人,没有一个忘记。
“当年,公子御夷与苏梓涵互相倾心,也曾一度想与她厮守一生,只是天意弄人······后来与云歌成亲后,也曾偷偷去看过她,御夷本来可以再娶她的,可是终究没有。”他抬眼瞥了我一眼,继续说完了话,语气中仿佛是在讲着另外一个人的故事,而不是他自己。
公子御夷踏上漪水古桥,扶栏眺望,空中飘过几晕不知从何而来的柳絮,望着霞光中安宁得像个快入睡的孩子的漪水镇,他唇角微翘,轻声叹息:“她说得没错,这里才更适合你。”
他知道,王室并不是一个女子的好归宿,他没有娶到她,却也没再来带她走。可是他亦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保护她,还是不想放开云歌。他和云歌都互相猜度着对方的心思,以为自己知道一切,即使感受到彼此的情感,却都自欺欺人,自以为是的逃开了。
“她是因为御夷死的,是因为你,才心灰意冷的。”
我看向萧木,见他不再说话,神色间却多了几分惨淡。
“她死后,魂魄回到忘川,却也不肯再入轮回。她去了幽冥的望乡台,在那里,她又看了你几十年,等了你几十年,却没有等到你。”
火光明灭,映在他的脸庞上,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依稀能看见他泛白的双鬓和眼角的皱纹。
我刹那迟疑,定睛再看向他时,却还是原来年轻的儒生模样。
“那她最后,怎么样了?”他声音有些许哽咽,像是当年的公子御夷终于又回来了。
“沉入忘川,就此沉睡,忘记了前尘所有。”我一字一句的说着,心间隐隐流淌自己也不清楚的情绪。
我还记得苏茗说过的那句话:“他就像那五月的煦日,温暖,耀目,而我是十月的寒霜,只能藏在无尽的黑夜里。”
“木头,你去看看苏茗吧。或许,这是最后一眼了。”
他扭头向漪水的源头看去,河道蜿蜒向前,一片漆黑看不见尽头。
“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