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我困了,想睡觉。”她嘟着嘴皱起眉头,有些撒娇,“就这一次行不行?”
他一听见,心情异常柔软,没有再说什么,就替她掖好被子,自己洗漱去了。
第二天,詹东圳终究还是没听写意的话到沈家去。
他忙了一天,下班开车回家路过滨河公路,河风从天窗吹到脸上,格外舒适,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停下来看过这个城市的风景了。于是,他将车靠在路边,自己沿着河岸的堤坝缓缓地走了一小段。路上有不少人一家出来乘凉散步,夜幕渐渐黑下来,远远看见对面城市的新区灯光璀璨。那灯光中,却没有一盏是为等待他的归来而点亮的。
詹东圳独自走了一截,眼见离车太远了,又折了回去,却在夜色中,看到了迎面而来的谢铭皓。谢铭皓也在东正旗下上班,他们随时都可能在公司碰面,可是这时的谢铭皓旁边站着沈写晴。她被谢铭皓牵着手,缓缓地散步。两人没有说话,却态度亲昵。詹东圳此刻退也不是,进也很难。谢铭皓瞧见他也是一怔,随后抓紧了写晴的手,不知道如何是好,却没有主动和詹东圳打招呼。
写晴无意间抬起头来,一眼便看见了詹东圳,眼神并不是对陌生人那样的无视,而是一下子将眸子锁住他。随即她的眼波一聚,发出一声尖叫,蹲在了地上。詹东圳惊呼一声“写晴”,急忙几大步上去,准备扶她。哪知他一碰到她的手,她更加疯狂,一面叫,一面张嘴就朝他的手臂咬下去,接着又在他身上的其他地方继续撕咬。
谢铭皓急着去掰开,又怕弄疼她,只好将她箍住。她的手又开始拼命挣扎,伸出手想抓扯什么,詹东圳不但没躲,反而继续站在那里。很多人已经开始朝这边看。
谢铭皓说:“东圳,你先走吧。”然后将写晴掰过身,死死地压在怀里。
詹东圳愣愣地点头,静静地走上了车。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手臂上那个牙印,烙得很深,尖牙咬得那里已经破皮,他从观后镜里看见堤坝上的两个人已经深深地相拥在一起。他突然发动引擎,飞奔出去,直到彻底看不到后面的情景才开始慢慢减速。
到了城区,却再不知道往哪里开。他停下来,想跟什么人打电话,却又止住。手指不停地翻弄着掌中的手机,啪地将手机盖合上,然后又用拇指和食指翻开。就这样,手机盖子一开一合,弄来弄去。所以,他的手机一般都是连接带最先损坏。
他在车中静默了许久,才启动车子,开向别处。他打了个电话给赵凌菲。不到一会儿,她就在约定的酒吧出现。
“难得你也想在这种热闹的地方享受下生活,怎么了?”
“突然想喝酒了。”
“你不是最烦这玩意儿吗?”
詹东圳笑了笑没有说话。
“算了,难得出来,我们不说这个,跳舞吗?”
“贴面舞?”他笑。
“那得容老太婆我先去洗手间扑扑粉,免得面对面让你看见我的鱼尾纹。”说着,赵凌菲果然拿起手袋去了洗手间,留下詹东圳一人独坐。
期间有美女来搭讪,他也是笑笑拒绝。
他看着台上的歌手在慢悠悠地唱着老旧的情歌,思绪却飞到了别处。如今只有在每次看见他时,写晴才有以前的影子,也不知是喜是忧。往昔的沈写晴一直就不是一个像如今这般安静的人。
他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詹沈两家是世家,他少时却因为身份的关系少在沈家出入。直到那次生日会上,一个小姑娘从楼梯上穿着一条周正的裙子缓缓地走下来,他才算第一次见到写晴。这位沈家大小姐像个骄傲的公主一样,众星捧月般被人团团围住,连正眼都不曾瞧他一下。
恐怕任谁也没有猜到,日后她要嫁给他。后来每次见面,她都是那样,无论对他也好,对写意也罢,总是鼻子朝天,眼神中充满了鄙视与不屑。她打小交友广泛,是人群的中心,护花使者自然也不计其数,夜夜笙歌。
与他和写意都不一样。
可是即使这样看不起他,她不是也遵从父命与他订了婚?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一骇,哪里料想得到她如此傲慢的一位公主,会这么容易就屈服了!他也记得,她又曾经用了怎样的一种口气故意在他面前,指着写意的鼻子说:“你凭什么能姓沈?野种永远都只能是野种!”
他和写意从小同病相怜,这样凶恶歹毒的一句话,不仅仅羞辱了写意,还一并羞辱了了他。话音未落,那时同样执拗的写意扬起手就掴了姐姐一个巴掌。要不是为了父亲,顺从他的意思,写意无论如何也不会踏进沈家家门。
爸爸说:“写意,爸已经老了,做了很多错事,如今只是希望你们姐妹能亲近些,好好相处。”
可惜,两姐妹从未相互喜欢过。
“除了用‘野种’这个词,你可以用任何不堪入耳的话骂我,而且冬冬也在这里,你也不能这样口无遮拦。”写意怒道。
詹东圳站在写意的后面,拉了拉写意的手,示意她算了,毕竟她是她的亲姐姐。可惜,这个细小的动作却落入了写晴的眼中,她抚着火辣辣的脸颊,怒火中烧,“口无遮拦?你也配和我说这句话?真是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什么冬冬不冬冬的,别给我来这一套,他姓詹名东圳,是我沈写晴的未婚夫,和你苏写意没有半点关系。”
是啊,他已经是她的未婚夫,不仅仅是她儿时的青梅竹马。她从小就只有他一个好朋友,如今父亲被人分了去,连他也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冬冬”二字已不能再叫。写意颓然地放开詹东圳的手。她不喜欢这样的家,这样的现状。
妈妈说:“走吧,你出去开开眼界也好。”她一直是那样一个女人,逆来顺受,娴淑安静,和女儿完全不一样。
那一年,写意只身去了德国。
当初写晴在答应那门婚事的时候,趾高气扬地在她跟前走过的神色,她一直耿耿于怀。
写晴说:“本来我是压根看不上他的,他在詹家再有前途,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可是我知道有些人喜欢他,离不开他。我这人这辈子只要是想要的,就没有拿不到的。我最恨别人跟我争东西,所以我也要抢一抢人家手里的来试试,是不是真的有快感。”
写意定了定神,垂下头去忍住,没有说话。
姐姐写晴自小就生得绚丽夺目,走到任何一处都是目光的焦点。只有一个人从不将她放在眼里,那个人见任何人都会将眼睛眯起来,绽放出柔软的微笑。若是被逼迫着喝酒,只要那么一小口,他的脸就会醺然粉红。所有人叫他东圳,可是他却有一个只给写意特权去叫的名字。
冬冬。
不过,后来的那一巴掌下去,终究彻底撕破了彼此的脸。可是,如果人生能再选择一次,也许写意掴姐姐的那巴掌是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的。那个时刻所有人都很急躁,以至于根本没有察觉写晴的心情。
这天上班,写意突然接到任务,要和策划部的人一起出差,她回到自己的住处拿日用品。她过去长期出差,跑出了经验,回家三两下就可以走人。
策划部的车在楼下等她,一起去机场。
写意咬着唇,不知道要不要跟厉择良说。或许他已经知道,又或许她就走两三天,这么小的一件事情,万一他并不上心,若是这么莽撞地打电话过去,正好又打扰了他的正事,反而显得她矫情。可要是不提前知会他,他要真追究起来,一下子生了气也很烦人。旁边有公司的人在,她也不知如何给他打电话。她这么琢磨着,便决定写短信。
“我去C城出差,后天回来。”
这几个字看不出什么毛病,正常的陈述语气,就算碰他钉子也不吃亏。她反复端详了一阵子,才发过去。
第二次发信息给他,依旧和上次一样,半天没有回音。
要是他没看到,那也不能怪她。
可惜即使这样想,心中也忍不住升起失落。
每次都这样……
过安检的时候,策划部的静姐突然问:“你等电话?”她发现写意一路上一直不停地翻开手机看。
“哦,没有,我看时间,而且我怕自己晕机。”写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晕机?”
“有时候有一点,不过没什么,蛮近的,一个小时就到了。”她刚说到这里,就发现手机振动起来,翻开一看是厉择良的电话。
“要出差?”他问。
“嗯,后天回来。”
“公司里怎么没人事先通知我?”
写意白了一眼,很想说:又不是叫你出差,人家是让我去,通知你做什么?
“我马上要登机,关电话了。”她说。
等了等,那头没有声音,写意以为他也准备收线了,没想到刚想挂电话却听到他叫:“写意。”
“嗯?”
“晕机怎么办?”
“我带了药。”
“……那种东西别常吃,对身体不好,到了给我来个电话。”他静了静又说,“我看天气预报那边下雨了,小心感冒,别因为怕热就使劲吹空调,到了就跟我联系。”
他絮絮叨叨了一阵子,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这种家常的念叨在杂乱且时常上演恋人别离和重逢的候机大厅里,显得格外温柔,一下子就暖了写意的心。
她挨着电话那一边的耳朵,慢慢地发烫起来。
“小沈,你怎么了?感冒发烧了?”陈静狐疑地问。
写意等着厉择良挂了电话,急忙摆手,“不是。”然后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蛋。
静姐为人老辣,一猜就中,“和男朋友告别,舍不得了?”
“没……不是。”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啊,别把男人惯太坏,就让他等去吧,保准等你回来像黏蜜糖一样,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静姐笑。
写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关掉电话放在手袋里收起来。
他只是那么小小地温柔地唠叨了几句,就不禁让她心里的小兔子扑通扑通地乱跳。
飞机上,静姐拿了包蜜枣让写意尝,写意吃了一颗就摆手。
“我不吃了。”
“减肥?”
“怕牙疼。”
“嘿,”静姐笑,“才多大点儿就这样。”
等他们出了机场,这边果然在下雨。分公司已经派了车来接,行李没来得及放到酒店,就直接奔分部而去。
车路过M大的校门,写意不禁回头望了望。
“名校啊,气势都不一样。我家闺女一心想考到这里来,就烦着我带她来看看。”静姐看见M大的招牌,兴叹。
到了公司,大家连气也没顾得上歇一口,就急急忙忙地开始和那边的人开会。开到一半,正轮到写意发言,突然有位秘书从外面敲门进来,“吴经理,有个电话。”
分公司的吴经理头也不回,“小王,我说过,大家正忙,叫对方过一会儿再打。”
“可是……是厉先生打来的。”小王进退两难。
“谁也不……”吴经理说了一半,猛然反应过来,“你说谁来的?”
“总裁厉择良先生。”小王郑重地说。
“厉总?”吴经理再次确认。
“厉先生找总部过来的沈写意小姐。”小王一边说,一边从这群人中环视一圈。她不认得谁是沈写意,她只是好奇总部那边过来了个什么样的人物,能让厉择良亲自打电话过来。
要知道这位厉先生是女性遐想中的人物,那样英俊不凡的一个人,连腿疾都成了一种衬托。她也是上次跟着上司去总部年终汇报工作,远远地瞧过他本人一眼。
没想到尽头上那个梳着马尾,身材有些高挑的女孩站起来,很坦荡地,微微举手示意了一下,“我是沈写意,请问在哪里接电话?”
小王微微一笑,“请您跟我来。”
旁人从表面上并不能看到此刻一脸坦坦荡荡的写意心里是如何抓狂,而且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该死的厉择良,这个时候大动干戈地找她做什么,明摆着要捉弄死她。
她到了经理办公室,腹诽着拿起电话。她不抱希望地“喂”了一声,因为一个来回花了这么多时间,凭那个男人的一点耐心,估计早就挂电话了。
“嗯。”那边传来一个略微不悦的单音。
“我是沈写意。”她顺便望了那位王秘书一眼。
“沈写意,你登机之前我给你说什么来着?”
“你说什么了?”写意一时被飞机和刚才的会议搞得晕头转向,随口问回去。
这下子,他不但没有回答她,反倒在电话那头静了一下,随后咔嚓一声,无情地将通话切断了。
写意对着听筒里的忙音,很气愤地皱起眉头。这人搞什么,也不打她手机,挂个长途过来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地说不到三句话,又莫名其妙地挂掉。
她咬牙切齿、愤愤不平地瞅了瞅手里的话筒,突然发现那位秘书还坐在不远处,用一种探究的眼神在看她。写意立刻一扫被挂电话的霉气,冲秘书笑了笑,然后很职业地挺起腰板走了回去。
可惜,当她一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发现大家好像没有继续下一项,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她的身上,都很好奇那位总裁先生千里迢迢找她做什么。
“小沈,”静姐第一个开口,“厉先生有什么吩咐吗?”
写意能感觉到这是几乎所有人都想了解的,或者他们更想直接问:“找你干吗?”
她面不改色地走到座位边坐下,“厉先生电话委托我问候下C城的各位同僚,说大家干得不错,都辛苦了。”
在座的女性都是振奋地一笑,又加足了马力准备继续奋勇干活儿。
果真是盲目崇拜,写意想。
过了一会儿,静姐才想起来问写意:“既然是问候分公司的人,为什么厉先生不直接给吴经理打电话?”
果然是老姜一个,恢复理智都比别人快。
“因为他抽筋。”写意写东西头也没抬,含糊地说。
“嗯?”静姐没听清。
“估计就想顺带叮嘱下我们明天细心些。”
将第二天和对方谈判的资料准备完毕以后,吴经理做东去吃饭。
趁着大家点菜的当口,写意去了洗手间,随手翻出手袋里的手机看时间,发现下飞机以后就一直忘记开。
她顿时恍然。
登机前,他叫她到了一定给他打电话,她当时只是随意地应了一声,并没有放在心上。是不是因为她一直没有消息也没给他回电话,他一直找她,最后才打到吴经理的办公室去了?
所以她回他一句:“你说什么了?”他听着才那样生气。
她发自心底地微微一笑,刚将手机放回手袋,就感觉它又振动起来。她急急忙忙找出来看,是关机后没有收到的一条接一条的短信。
四条短信一条比一条简洁,最后演变成了只发她的名字,后面还加了个触目惊心的感叹号,她原先还以为他真不会发短信呢。
然后不到六点,她就接到了这人的来电。
写意叹了口气,果然是很没有耐性的人。
她合上盖子,准备再次将手机放回手袋里,却发觉又来了一条信息。
19:56 PM,是刚刚才发的。
短短的一行字:刚才很担心你。
她的目光触及屏幕上出现的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胸腔里的心脏猛然一收,缩成一团。当她回过神来要呼吸的时候,心脏又倏地一下子舒展开了。那阵温热的血液像温泉的暖流般从心口抽搐着蔓延至全身,血脉突如其来地层层扩张开,心在胸口就此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回到包间的椅子上,坐了半天才舒展开手指,在键盘上按着:“我刚才真的忘记开电话了,对不起。”
“小沈,你点个菜啊。”吴经理招呼她。
“谢谢,你们点就好。”写意说。
“吴经理,人家小两口热恋,你就别打扰了。”静姐笑到。
几乎没有等几秒钟,他就回了过来,看来对于短信这玩意儿他不是没有兴趣,只是缺一个人来激发强化。
“吃饭了没有?”
“正准备吃,你在干什么?”
“我在外面陪客户吃饭。”
“看来吃饭好像是人类最乐此不疲的活动。”
“不是,人类最乐此不疲的活动绝对不是吃饭。”
“那是什么?”
“是我们整整两天没做的那个。”
……
写意不禁又羞又窘。
她当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而且她敢打赌,他肯定是当着很多人的面,故作深沉且面不改色地将这条信息写出来发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