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周离开客栈,走在宣阳坊的大街上。
此时还没到当差上值的时辰,但街道两边的店铺行肆却都早早开业,卖门联和烟花的地摊摆在两边,占了街道一半的空间。城里的居民百姓扶老携幼,结伴走出家门,热热闹闹的挤成一团。
抬头望去,彩带绸缎连接着两边的建筑,充当灯架,挂上了许多灯笼。
街头巷尾最是热闹,摆了许多看台,有的唱戏,有的舞剑,还有斗鸡斗狗的小赌场,热闹非凡。这只是宣阳坊的主街,在更远处,一个个坊市都处在同样的热闹中。
谢周怔了怔,心想自己只在客栈里待了一刻多钟,怎么出来就像是变天了呢?
直到耳边传来“卖糖嘞,甜口不腻的祭灶糖嘞”的叫卖声,他才反应过来。
“腊明日更新,谓之小岁,进酒尊长,修贺君师。”
今天已经是小年了啊。
不知不觉,从齐郡回到长安也有半个多月了,但这些天,他在青山和长安两点一线,诸事缠身下,竟忘了时节。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两边卖烟花和对联的摊铺,闻着空气中烤肉的油香,谢周不觉得吵闹,也停下脚步,在路边买了一碗烤茶,一边喝茶一边看旁边卖艺人的杂耍吐火,短暂放空了大脑。
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
这本就是生活该有的美好模样。
虽然青山在许多人看来已不属于人间,且在山中修行,无有人间年节岁月,但在谢周心里,青山仍在人间,青山弟子日夜苦修,为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维系住这一份人间的美好。
谢周这样想着,付过茶钱,继续向不良人总部走去,脸上的笑容逐渐归于平淡。
他脑海中重新浮现出来的,是这些天收集的线索,以及屈望出现过的痕迹。
进到不良人总部所在的街道,视线豁然开朗,喧哗和叫卖声也都轻微了许多。
这条街上没有店铺,也没有摊贩敢在这里摆摊,整条街都属于不良人。
左侧便是谢周这几天停留的衙门所在,右侧则是修行场,不良人的日常修行、比武,长辈教导晚辈大多在此。
此时此刻,这条长街上格外冷清,因为大部分不良人都被派了出去,巡查各街各巷。
平常人家休沐歇息的日子,正是他们最忙的日子,年复一年,始终如此。
为了大夏江山,百姓阖欢,总要有人舍弃一些什么,这既然不良人的责任,也是每一个不良人在入任时就做出的承诺。
走进大门时,恰好撞到燕白发迎面走来。
谢周赶紧深施揖礼:“拜见大帅。”
“起来吧。”燕白发不咸不淡地说道。
他停下脚步,打量着眼前这个青年,双眉微挑,似乎有些不喜,审视的意味更浓。
谢周心里苦笑,明白这其中的原因。
尽管他这些天经常出入不良人,但燕白发很少在这边坐堂,所以两人也一直不曾碰面。
上次见面,还是在燕府门前,那时的他提了一袋水果,还有一坛新酒。
再然后,他用这一袋水果和一坛酒,领走了燕白发的宝贝女儿。
况且经过这几天的发酵,眼下绝大多数的不良人,都把他和燕清辞看成了一对情侣。
对于这些“流言”,谢周和燕清辞都没有澄清的意思,据说钟情于燕清辞多年的柴晓棠听到此事,独自饮酒,难过的大醉了一场。
可想而知,燕白发也不会高兴。
而且先前手下的一个副将,看到他走来,竟还双手抱拳,笑着说了一句恭喜。
在外人看来,燕家女儿若是能与青山嫡传结为道侣,当然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情。
燕白发却不觉得有任何喜可言,反而气得不轻,眼下见到谢周,更不会有半点好脸色了。
长辈淡漠,谢周却不敢托大,硬着头皮问道:“大帅还在查平康坊一案吗?”
燕白发淡淡地“嗯”了一声,不想搭理他,抬步准备离开。
谢周暗自松了口气。
可就在即将迈出大门时,鬼使神差的,燕白发竟然又停下了脚步。
“谢周。”他转身说道。
谢周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赶紧应道:“大帅有何吩咐?”
燕白发沉默片刻,幽幽地说道:“年关将至,你师父可在青山?”
谢周点了点头:“在的。”
燕白发说道:“那好,你回去后给他带句话,就说等过了年,本帅抽出时间,去找他商议一些要事。”
谢周怔了下,有些不解,但还是赶紧应下,保证一定带到。
他不解的原因在于虽然青山和不良人的立场相同,关系也很不错,但姜御和燕白发的关系却一直都不怎么和谐。
原因无它。
姜御年轻时好杀伐,常常随性而为,至今性子中都有唯我的一面。
燕白发素来是秉公执法。
姜御早年尚未接任青山掌门,燕白发也不是不良帅之时,两人数次在野外相遇,就对恶人的论处上产生分歧。
姜御信奉一剑杀之,省心省力。
燕白发常说虽有罪却不至死,主张把人拿入大牢,加以审讯,或者能查出更多东西,或者加以训诫,日后未必没有改邪归正的一天。
加上二人的性格都极为骄傲,谁都不服谁,一来二去,积下了不少梁子。
直到二人各自大权在握,这段关系都没有得到缓和。
只是青山作为天下正道的领袖,与不良人的立场相同,一些事往往需要双方共同商议,二人也不可能真就断了联系。
有趣的是,虽然青山和不良人只隔着几十里的距离,如果二人全速飞行,顶多也就几个呼吸的功夫,但十几年来,两人互相拜访的次数,总共不超过三次。
只要不是特别紧要的事情,他们便用书信来往,仿佛互相是对方的笔友。
今天燕白发却主动开口,说要到青山拜访,谢周可不就奇怪了吗?
另一边,刚走出大门,燕白发就后悔了。
不成不成,谢周和自家闺女,八字都还没一瞥,他怎么就脑子一热,觉得是时候和姜御缓和关系了呢?
他钟意的女婿,是柴家小子,他的亲家应该是柴正平才对。
还有一点,自古都是男方上门,他怎么能向姜御那个装腔作势的家伙低头?
就算要缓和关系,也该是姜御提着礼物,上门拜访他才对。
可话已出口,再后悔也来不及了,想到姜御那副居高临下的倨傲嘴脸,燕白发愈发觉得心寒,重重地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