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识字,那就只好从识字教起。
谢周不嫌麻烦,元宵更是乐在其中。
事实上,对那些有条件读书的孩子们来说,读书是一件很让人苦恼的事情。
他们会想法设法地逃学、躲避功课,有时候甚至会捉弄教他们的先生。
而那些没办法读书的孩子,往往对学塾很是向往,不会放过任何学习的机会。
元宵就属于后者,她一直都很羡慕那些有人宠有书读的正常家庭的孩子。
夜晚,元宵躺在床上,意识发散,看着头顶的黑暗发呆。
沿着十九巷一路走到头有一大片石灰岩,她以前就住在其中某个狭小的溶洞里,溶洞内部被她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草,还有一床捡来的、破旧的、不怎么暖和的棉被。
溶洞里夏凉冬更凉,洞顶结着三尺多长的冰溜子。
即使元宵把身子蜷缩得像是一团小猫,依然被冻得直打哆嗦。
元宵习惯了半夜冻醒,指着老天爷骂上两句,蜷紧身子继续睡觉。
她今天没有去溶洞,里面没有行李需要收拾,更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
此时此刻,她躺在温暖的被窝里。
这里是北十九巷的无名药铺。
房间很小,比她以前住的小溶洞还小,显得格外的拥挤。
对元宵而言,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
新买的床,新买的棉被,新买的枕头,还有已经开始了的新的生活。
就连炭盆都是新的,里面还奢侈地燃烧着最廉价的木炭。
很暖和。
暖和得有些梦幻,像是回到了春天。
贼老天果然开眼了吗?
元宵这些想着,缩在被子里,悄悄抬起头朝对面的谢周望去。
房间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盘坐在石床上的影子。
元宵对着影子看了很久,小声问道:“你不睡吗?”
谢周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
从二品境开始,他就逐渐用冥想代替睡眠,这既是休息,也是修行。
他无时无刻不在修行。
如果把道途换成书院,谢周从来都是寒窗苦读最用功的那撮人。
这缘于姜御从小对他的教导。
天赋决定修行的极限,但努力才是决定你到底能不能走到极限的关键。
谢周没有不努力的理由,他有太多的问题想知道答案,太多的事情想去做。
比如自己的身世,比如当年的真相,比如燕清辞的心病,再比如眼下的黑市。
他必须变得足够强大。
领域境都还不够,因为在很多事情面前,即使姜御都感到无奈。
谢周要的是成为传说中的仙人。
但他当然不会把这些压力或者说责任讲给元宵,沉默片刻,反问道:
“你呢,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
元宵小声回答。
她失眠了。
说来奇怪,她住在溶洞里的时候从来不会失眠,即使打着哆嗦都能睡得很熟。
换到温暖的被窝里,她却怎么都合不上眼。
“可能是屋里太暖和了吧……以前买我的贼头说我天生是个下贱命,受不得享受。”
元宵轻声说着,把身子往下缩了缩,半张脸埋进了被窝里。
谢周沉默片刻,轻声说道:“他骗你的。”
他知道,元宵的失眠不是因为习惯,而是因为心里的事情太多。
以前她什么都不用想,困了就睡,饿了就吃,没钱就偷,能活一天是一天。
她心里没有希望,看似坚强的外表,实则全凭生命的本能吊着。
可谢周的出现,尽管只有一天,也是她眼里照破黑暗的一道光。
她感受到了温暖,于是就有了希望,担忧随之而来。
她睡不着是因为怕。
她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她怕睡醒后自己依然躺在那个冰冷的溶洞。
她怕睡醒后就再也看不到谢周。
她患得患失。
这都是很正常的思维。
“他骗我的吗?”
元宵小声念叨。
谢周说道:“是的。”
元宵安静了会儿,有些紧张地问道:“那你呢,你会骗我吗?”
谢周再次沉默,说道:“我不会。”
元宵没有再说什么,把头整个蒙进了被子里,嘴角带着笑,眼睛却在哭。
她擦干眼泪,闭上双眼,眼前是纯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