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谢周没有猜错,赵东君大概是赵连秋那个英年早逝的儿子。
这种情况不是特例。
就像前朝的谢家统领谢顺,假死后成为谢家三供奉,改称谢三顺。
以及在朝廷记录中早已死去的王家次子、南城侯王元,今已是黑衣楼主王侯。
金蝉脱壳,借尸还魂。
利用死亡抹去存在的痕迹,进而瞒天过海,是密探们的常用手段。
徐老确认了他的猜测,看着谢周说道:“不错,赵东君是赵连秋的幺儿。”
谢周心想果然。
徐老随即说道:“现在你知道了这件事,又会如何看他?”
谢周说道:“化血术和其它邪术不同,它意味着绝对的邪恶,乃至会腐蚀灵魂,就算他是赵老将军的儿子,依然不该修行此术。”
“是么?”
徐老浑浊的瞳孔里勾出一抹笑意,看着谢周的眼睛,补充说道:“一十九年前,赵东君初次来到黑市,事情的起因是当朝太傅被人刺死皇城。赵东君来到黑市的第八天,便探得刺客来路,继而挖出了朝中反党。”
“同年七月,七色天有个堂主伙同座下弟子,筹划用黄丹村的村民祭炼邪功,赵东君将此事传递出去,不良人在黄丹村设下埋伏,诛杀堂主师徒五人,拯救了三百多条生命。”
“十八年前,赵东君救出来黑市寻药的许州司马,探得许州牧与邪教勾结,擅提赋税,克扣官银等数十条罪证事实,赵东君协助朝廷办案,还许州一片青天,惠及十万百姓。”
“同年腊月,赵东君判断失误,被玄青门擒获,承受千刀万剐,百般折磨都不曾吐露一个字,最终找机会逃出去,在众邪教之间斡旋,煽动邪教纷争,借大罗教之手灭了玄青满门,六百多个邪修被他设计坑杀。”
“十七年前,赵东君……十六年前,你师父来到黑市,赵东君在暗处与其配合,为其提供情报,所以你师父才能杀死十余位邪道大能。后大罗教主重伤逃遁,也是赵东君发现他藏身多宝楼,将消息传了出去。”
“十五年前……”
“十年前……”
“三年前……”
“去年六月……”
徐老的语气平缓,一年一年历数着赵东君的所作所为。
谢周的眼神最初还算平静,可随着徐老的讲述,他越来越难掩震惊。
蛰伏黑市十九年,赵东君为不良人和天下正道提供了无数有用的情报,多次推动邪教变故,在这阴诡地狱里搅动风云。
他做的每一件事单拎出去都是大功一件,值得封爵加禄,而像这种封爵加禄的大功他足足立了三十多件,叠加起来,功高震主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
这还只是徐老说得出来的大功,其他小功更是不计其数。
因他而死的邪修不比死在姜御手中的邪修更少。
因他而活的百姓比受到姜御恩惠的百姓更多。
从这种意义上来讲,赵东君无疑是今朝的最大功臣。
他心怀热血大义,他不顾生死深入敌营,他面对威逼利诱不失其节,他甘愿潜伏暗处不重声名……所有用来形容英雄的词汇用来他身上都不会夸张,也正因如此,像关千云这种知情者,才会对赵东君言听计从,无比钦佩。
“是的,你对他有敌意。”
“但现在知道这些事,你又如何看他?”
徐老似是强调一遍,笑眯眯地看着谢周说道:“就算他修炼了化血术。”
谢周没有接话,心情格外复杂,看着鉴宝桌上的砚台沉默不语。
他实在说不出“功是功,过是过”这种话,也无法再将赵东君归为邪恶的立场。
他甚至下意识地在心里为赵东君开脱……或许赵东君是迫不得已才修行化血术,或许这里面另有隐情,或许赵东君只会用此等邪术对付邪修,或许修行和功法本身无谓正邪……
“您呢?您怎么看他?”
谢周看着徐老问道。
徐老微微摇头,说道:“你不必问我的意见,我更好奇你的想法。”
谢周忖度许久还是没有给出回答,问道:“您是想说服我放下对他的敌意?”
“你更不必把我当成赵东君的说客,我是欣赏他,但也仅限于欣赏而已。”
徐老再次摇头,看着冥铺的方向,说道:“此外,相比他做过什么,我更好奇他最终能走到哪一步,又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尽管徐老语气平静,坦然得像是一个无所觉的旁观者,不甚在意。
但谢周却听出了某种不同的意味,似乎徐老见过另一个“赵东君”,而那个“赵东君”的结局并不是那么美好。
谢周说道:“我还想拜托您一件事。”
徐老微笑说道:“你是想让我把那个叫元宵的小姑娘送去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