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千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出言辩驳,但脸上苦涩的意味更浓。
赵公明双手拢在袖子里,眼神幽深,说道:“你看,何必呢?”
对于关千云的质问,赵公明没有做任何隐瞒,因为关千云势必会以谢周的话为出发点,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像今天这样屡次试探于他,这家伙连姜御都敢查,又怎么不敢查他。
说出去一个谎言就需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圆,那样太麻烦,而且很累。
赵公明年轻时是出了名的不怕麻烦,除了不喜欢女人,他真的和关千云很像。
因为他们一个是燕白发的徒弟,一个是赵连秋的幼子,他们有背景,有天赋,做很多事都可以毫不避讳,他们可以做负剑携酒的少年侠客,也能扮演手拿折扇的翩翩公子,他们能出城与恶人缠斗,能呵骂纵马闹市的富家哥,能和路边摊贩喜唠家常,也能与顶层勋贵开怀畅饮,他们骄傲飞扬,他们潇洒不羁。
他们心里有着真正的青春热血,以及那副看似跳脱的外表下的责任感和正义心。
他们临危不惧,他们矢志不渝。
所以他们都被派往黑市。
但黑市太黑,比平康坊深处的污水沟还要黑,就像星月皆隐的寒夜。
无论是街道两边的灯柱,还是龙楼凤楼多宝楼的明珠,亦或者冥铺里昼夜燃烧不熄的焚化炉,哪怕这些地方看起来再如何明亮,也无法掩饰这片区域里属于死亡的永恒黑暗。
赵公明二十七岁来到黑市,十九年过去,如今的他已经四十有六。
不知道是因为年龄渐长的缘故,还是因为在黑暗里停留太久的缘故,从前那个满腔热血不怕万难的赵东君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越来越嫌累,越来越怕麻烦的收尸人赵公明,他的心里早就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很少再打理自己的头发。
他蓄起了须。
他成天穿着老气的厚马褂,看起来不至于蓬头垢面,但总归是越来越沧桑。
他的心也变得越来越沧桑。
他逐渐活成了以前自己最讨厌的那种暮气沉沉且浑浑噩噩的人。
他变得沉默,他变得漠然,他变得像是冰潭里永不开化的石头一样。
他的眼睛里再没有从前的热情和充满希望,现在都归于死寂。
最初开始转变的时候,赵公明会感到痛苦,心里会有烦躁和负罪感。
更让他感到痛苦的是,他慢慢习惯这些转变,他开始接受黑暗对他的洗礼,他变得平静甚至麻木,心里的负罪感不断地减弱。
他逐渐被这片黑暗同化,与那些潜藏在黑暗里的邪恶融为一体。
十四年前,来到黑市的第五年,赵公明就想要摆脱这种异常折磨人的处境。
他申请回归。
他向父亲写信,希望脱离黑市,返回长安,回归到以前的生活。
但父亲不同意。
理由是他已经打入黑市,建立起了自己的情报渠道,他对不良人很有用。
赵公明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渐渐觉得父亲是在拿大势和道义压他。
以前他最在乎的荣耀、责任和担当,堆在一起像是大山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十年前,赵公明再次申请回归。
父亲也再一次不同意。
理由是他在黑市扎根越来越深,能够接触到的情报越来越多,他的地位愈发不得撼动也无可取代。父亲让他再等几年,说等他出去必然满身荣誉,一步登天,就算不能取代燕白发,也能成为仅次于燕白发的不良人二把手。
五年、十年、十五年、至今已经十九年。
还要多久?
赵公明无数次坐在焚化炉前,都觉得自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于是他开始修行化血术,遇到瓶颈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享受这个过程。
看着尸体一点点干瘪,感受着自己的力量一点点变强,这能让他的生活更有意义。
赵公明不确定这种生活还将持续到什么时候,难道他的尸体终将投入焚化炉才算罢休吗?
直到他遇到应天机。
应天机告诉他,快了,就快了,就在今年夏天,就是他回归的时候。
赵公明尘封的心终于有了悸动,他打起精神来提携关千云,与后者一起找出贺老怪藏起来的盒子与信,最后立一件功,为自己十九年的黑市之旅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过程中,他遇到了谢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