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机的声音真的很轻,如果离得稍远些,就很难听得到他的声音。
奇怪的是,他的声音却又直接穿破云层,落在了剑云上的姜御、谢周和花小妖耳中。
说完这句话,他的气息又虚浮了几分,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天府书院,应天机。”姜御看了谢周一眼,嘴角带着笑意,说道:“听说你当时被他打的挺惨,要不要下去出口气?”
如果应天机听到这句话,恐怕苍老的身躯得气得吐出血来。
当初他用错了办法,用所谓“神之具象”的精神武学攻击谢周,反被谢周破解。
谢周只是受了些轻伤,相反他的意识受创严重,连带着之后被九狱楼断了一条腿。
那条他用来彰显身份和年龄的拐杖,现实意义上起到了作用。
真正凄惨的那个人不是谢周,而是他。
所以就连谢周听到这句话,都忍不住笑了笑,说道:“算了。”
“他是受李大总管所请。”谢周说道:“这笔帐应该算在李大总管头上才对。”
姜御深以为然,说道:“李辛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花小妖问道:“要下去看看吗?”
姜御看了谢周一眼。
谢周想了想说道:“如果我们不着急赶路的话。”
……
……
天府书院的景致确实美得没话说,教育水平更是不用多言,就算与四大书院相比也不遑多让,不愧是天府城最好的书院,就连许多唐家子弟,都挤破头皮的争抢书院的名额。
应天机的住处在书院深处,是一个两进宅子,不用砖瓦,只用纯木搭建。
篱笆围绕着院子,里面分割得错落有致,种着几块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清幽的香味。
院门敞开着,堂屋里有张红木桌子,是应天机用来接待重要客人的地方。
此时此刻,应天机的一个学生拎着茶壶,正在为四人斟茶。
看着姜御的到来,学生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倒茶的手都有些抖。
当然不只是因为姜御,与谢周也没什么关系,更因为花小妖。
与花小妖对视的那一眼,看着那双眼睛,他的魂儿差点都被勾出去。
斟茶过后,他不敢有任何停留,低头说了声学生先行告退,把空间留给几人。
“恕老朽一副残躯,不能向真人施以全礼。”应天机拄着拐杖对着姜御说道。
姜御说道:“也不必多礼,请便吧。”
应天机知道他的性情,直起身子坐回自己的座位。
待他坐下来,姜御端着茶,心想茶泡得倒是不错,却没什么闲聊的兴致,开门见山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应天机说道:“不知真人是否还记得,二十三年前,我曾去青山见过真人一面。”
那时的姜御还不是青山掌门。
不过那时的姜御已经是一品后期的大人物,天下有数的剑道强者。
姜御靠着椅背,想了想,随意说道:“当年确实有些失礼,怎么,你想要一个道歉吗?”
谢周和花小妖听得睁大双眼,心想道歉,道什么歉?
难道应天机还去看过姜御吗,那他在姜御身上又看到了什么?
随着姜御的几句解释,谢周和花小妖明白了过来。
原来是姜御冲撞了朝中一个大人物,正是后来被姜御杀死的内廷司前任大总管,被斥责过于张狂,将来未免会成为祸害。
于是有人请应天机前去一观。
应天机见到姜御,给出了一个和谢周类似的评价,我在你的未来看到了血色斑驳。
姜御就说,此剑斩尽天下不平,如何会没有血色?
应天机摇摇头,说所谓血色与不平无关,波及无辜,残害生灵才是血色的缘由。
于是姜御大怒,提剑把应天机斩了出去,斩出青山百里。
这对当时已经是天府书院院长的应天机而言,是极大的屈辱,让人笑话许久。
“老朽不敢。”
应天机说道:“今日冒昧求见真人,反是该老朽为此事道歉。”
姜御来了兴致,笑着说道:“像你这种人,竟然也会道歉?”
这句话不是嘲讽,应天机确实不是会道歉的人,他骨子里的骄傲不比姜御少。
尤其应天机是重名之人,又有些自恃清高,更不肯轻易给谁低头了。
就连李大总管请他,都会放低身份,回报还在其次,但必须给出足够的尊重。
应天机沉默了下,说道:“老朽所言有误,自该道歉。”
姜御打量着他苍老如树皮的脸庞,淡淡地说道:“血色斑驳这句评价,算不得错。”
“真人此言差矣。”
应天机耿直说道:“真人确实杀过许多人,但据老朽观测,真人功大于过,况且真人并未残害生灵,是老朽观察有误。”
“既然如此,不如你再观我一次试试?”姜御忽然说道,声音停顿了下,笑了笑,接着说道:“看看我还能活个几天,三天,五天?或者运气好些,多活个十天半个月?”
应天机微怔,苦笑说道:“真人说笑了。”
“如今真人是半仙之躯,老朽腐木残躯,如何观得了真人?”
应天机叹了口气,说道:“哪怕拼了这口余气,都难以看得真人丝毫。”
“这就对了。”姜御微微颔首,然后毫不客气地说道:“我当年就对你说过,以弱者观强者,不可取,不可信。”
应天机再次沉默,显然他很少被人用教育的口吻说话,一时间有些转不过身份。
不过他确实很少以弱观强,因为那些比他更强的人不会来找他求教。
良久,老人轻声说道:“真人此话不假,是老朽醒悟的有些晚了。”
姜御说道:“然后?”
应天机说道:“老朽想问真人一个问题。”
“讲。”姜御说道。
应天机整理衣冠,正襟危坐,询问道:“今后十年,大势如何?”
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
因为真正顶级的修行者都知道,姜御不修命术,而且是道门少有全然摒弃命术之人。
姜御更是不止一次说过,没有命运。
应天机问的是天下大势,不是个人命运,却也属命术的一部分。
姜御嘴角笑容微敛,看着老人说道:“今后未至,谁敢轻言?”
应天机说道:“真人历过天劫,感知过天意,如何不知?”
他的语气有些急切,说着猛地起身,桃李遍天下的他,竟然执起弟子之礼求教。
此景已有五十年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