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程脸色一下青一下白,浑身发抖。我感慨地拍着他的肩膀,释然而笑:“为国献身了,师兄……”
尾声被火山又一次猛烈的喷发给打断,随之而来的是浓密的黑灰还有大如拳头的石块。小程眼疾手快拉着我就跑回屋子里,只听“咚咚”声撞击在屋顶,瓦砾纷纷破碎。还有滚烫石头打中窗户,窗纱立即燃烧起来。
我扭头朝着已经醒来的昌郡王喊:“王爷下令开城门,放百姓自行逃生吧!”
昌郡王脸色苍白冷汗潺潺:“可是万一辽军大开杀戒……”
“横竖一死,被烧死砸死也是死,被刀剑砍死也是死。呆在城里必死无疑,逃出去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王爷……”
“你都要死了还怕他责备下来?”
昌郡王被我一激,把牙一咬,把心一横,下令道:“开城门!”
紧紧关闭半月余的厚重城门缓慢打开,早已拥挤在城门口哭喊哀求的百姓迫不及待地蜂拥而出。他们身后是一个残破不堪乌烟瘴气的城市,漫天纷降的灰沙黑石,明红色的滚烫岩浆已经流淌得很近了,所过山林枯木纷纷燃烧。
在最坏的情况里的最好的解决方式下,没有被饥饿打倒的百姓们终于逃离了这个城市,奔向城外一切未知的世界里。
耶律卓居然还真的有条不紊地重整军队,收起兵器同燕军对峙,对逃难出去的百姓视而不见。萧暄也挥旗收兵立刻派人进城救助百姓。
昌郡王派人护送我和小程先出城去燕军。我们顶着被石头砸破脑袋的危险下楼来,正看到柳明珠和桐儿等人匆匆过来。
我心道不对,抓住桐儿就问:“怎么没见云香?”
桐儿直哭:“房子着火大家都乱逃,我们跑出来的时候就没见到二小姐。”
我跺脚,丢开她拔腿往王府跑去。桐儿她们在我身后急得惊叫。
满大街都是奔走逃窜的人,我好不容易回到王府,只看到里面熊熊烈火燃烧,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我焦急大喊:“云香——”又不敢贸然冲进去找死。
阮星从里面一身狼狈地出来:“敏姑娘?”
“人呢?”
“还没有找到。也许云香姑娘已经逃出去了?”
我急得满头大汗:“她发烧昏迷着,起了火也不知道,她一定还在房里!”
“我再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说完阮星又返身回了火场。
我站在门口进退不能干着急,狠狠跺脚,实在忍不住,把他的话丢到脑后,摸索着往里面走,一边扯着嗓子喊:“云香!云香你在哪里?你听得到吗?”
木头房子着了火,救都救不及,“噼里啪啦”烧得热火朝天,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在烤箱里的复活节火鸡,一头一身大汗,又被烟呛得直咳嗽。
“云香——”
“……小……姐……”
右侧一栋燃烧着的屋子里传来她的声音。
我激动:“你在里面吗?”
云香的声音清晰了一点:“小姐……我在这里。我的脚卡住了。”
我叫了几声阮星,他却没有回应,我当即决定自己进去救人。
先把外衣在融化的雪水里打湿,再撕了条布罩住口鼻,裹上湿衣服往里面冲去。
屋子里有几处已经起了火,浓烟滚滚,我伏低身子摸索着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很快,我看到了她。屋子的窗户烧垮下,连带着屏风衣架和书柜都倒了下来,恰好砸到她的左腿。
云香啜泣:“对不起,都是我……”
“废话出去再说!”我把湿衣服披她身上,动手使劲抬木架子。
那衣架一头被压在床底,我使劲抬了好几次都抬不动。屋子里越来越热,烧脱落的东西不断往下掉,灼热的空气烧着喉咙。
云香一脸泪水:“小姐,你放手,你快出去吧!”
“闭嘴!”我吼她一声,深吸一口气,再次用力去抬那堆东西。
好不容易松动了,高了那么半厘米,云香急忙抽动脚努力要挣扎出来。可是我连日劳累现在已经是筋疲力尽,那口气一岔,手下一松——
一双大手及时抓住木架,云香的脚顺利地抽了出来。
我惊愕地转过头,烟呛得我眼泪汪汪,咳嗽让我喉咙沙哑:“二哥……”
萧暄镇定地冲我点头一笑,我以为他会如往常一样火冒三丈把我骂个狗血淋头,可他没有,他温柔而坚定地说:“我带你们出去。”
离开燃烧的屋子没有多久,里面传出剧烈的坍塌声。这个时候,我才感觉萧暄抱住我的手在轻微的发抖。
等待在外面的众人立刻迎了上来。我又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宋子敬,李将军,孙先生,甚至还有郑文浩。
小郑还很关切地主动上来扶住云香:“你怎么了?脚受伤了?”
云香红透一张脸,看看我,又看看宋子敬,半推半就地由小郑抱自己上了马。
我还是头一次见宋子敬穿战甲,修长挺拔,一扫书生文温和煦,强硬决断的本色充分体现出来。他见了我,似乎放下了心里一块大石头,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萧暄一直搂我在怀里,他伸出手,又尴尬地缩了回去,端详我片刻,心疼地说:“你吃了不少苦。”
我冲他笑笑。
的确吃了不少苦,神经高度紧张又操劳了这么些日,现在见到他们,浑身放松,疲倦如潮水一般眼看就要将我淹没了。我有点站不稳脚。
一直扶着我的萧暄敏锐地感觉出来,一把将我抱了起来:“都先出城,离开这里再说。”
他大步流星,抱着我上了马,披风一扬,将我裹住。
“二哥。”我在他怀里软软地叫了一声。
他温柔欣慰的一笑,眼里满是愉悦惬意,看着我仿佛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低头在我额头上吻了吻:“没事了,以后都交给我来办吧。”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感觉着他温暖的体温和坚实的胸膛,心里一片安宁,周围的飞沙走石和呼喊哀叫统统与我无关了。飘荡一个多月来的心终于塌踏实实地沉静下来。
萧暄抱着我策马往城外奔去,我被他紧拥在怀里摇摇晃晃,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
空气里漂浮着清香,柔软的棉被轻轻盖在我身上,拥抱着自己的怀抱温暖舒适,让人忍不住想永远就此沉醉。
我烧得迷迷糊糊,努力张开眼睛,可视线还是如同蒙着着一层白纱。轻柔抚摸我的手细细描绘着我的五官,眼前模糊的人影,似乎在笑。我于是也笑了笑,用脸轻轻蹭了蹭那微微粗糙的手掌。
耳边似乎震荡着低沉的笑声,搂着腰的手收得更紧,有什么温热柔软又湿润的东西小心翼翼印在脸上和唇上。
我觉得很安心,很舒适,在这个人的怀里,没有寒冷,没有饥饿,也没有孤单和死亡的危险。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长久以来的疲惫慢慢舒解而去,身上的温度渐渐褪了下去。我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悬浮在不知名的空间里。
然后渐渐有声音传到我耳朵里。
“烧已经褪了……”
“……太紧张疲惫了……”
“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
漂浮的身体再缓缓落到实处,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一下一下,还有外面士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屏风另一边压得很低的说话声。
“……怎么样?”萧暄的声音。
“都已经安置好了,新任命的几个官员办事都很尽心。”孙先生的声音。
“子敬那里呢?”
“人还在路上。火山喷发堵了山路,他们这次只有绕过天山过来。要晚几日。”宋子敬说。
我张开眼睛,看到结实的帐篷顶。身上盖着厚实的棉被,身下是柔软的皮草褥子,床边燃着宁神的香。
我的身子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想坐起来未果,只有轻咳一声。
外面的说话声一停,人立刻绕过屏风冲到我面前。
“你醒了?”萧暄说着坐在炕边,伸手摸我的额头,“不烧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人还有点呆呆的,看看他,又看看站在旁边欣慰而笑的宋子敬和孙先生。
“我在哪里?”
“我们已经离开赤水了。”萧暄说,“现在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驻扎着。”
“其他人呢?”
“他们都安置好了,城里的百姓也有吃有住的。”
“哦。”我说,然后我苏醒过来的肚子“咕嘟”一声响。
萧暄“噗”地笑起来,我有气无力得瞪他一眼,连续发烧让我体力透支。
宋子敬说:“我去吩咐他们弄点吃的。”他和孙先生走了出去。
帐篷里恢复了宁静,我和萧暄大眼瞪小眼,半晌过后,我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有脸笑!”萧暄详怒。
我委屈:“男人要打仗,火山要喷发,关我小女子什么事?”
“你当初就不该跑到这里来!”
我更委屈:“我怎么会知道天灾人祸满堂红?”
“你没想过我要是赶救不及怎么办?”
“怎么会?”我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萧暄给我盖好被子,忽然抓住我被子底下的手,紧紧握住,紧得有点发抖。
我感觉着,一股温暖快乐从交握的手传递到心里来。我看着眼前英俊的男人,我一看到他就开心,总是很想笑,那是一种抑制不住的快乐。
萧暄深深凝视我,伸手摸着我的鬓发,然后俯下身,额头抵着我的额头,轻叹了一口气。
我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