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暄忽然笑了,“你这醋吃得好凶。”
我却怎么都笑不起来,“没用,萧暄,你这招已经没用了。”
以往有口角,不是他就是我,开个小玩笑退让一步,顿时海阔天空。但是这次已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了。我同他的关系已经敲响了警钟。
以往柳小姐马小姐不过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我从来不放在眼里,可是这陆颖之却是劲敌。谦让是中华民族的美德,是用来在公交车上给孕妇让座的,而不是在情场上给情敌让位的。
萧暄为难地叹息,“小华,我是不清楚你们女人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你要清楚,我心里。”他右手握拳放在胸口,“这里,只有你!永远只有你!”
永远?
我当场就想立刻反驳他一万三千字的论天下无永远,可是还是忍住了。
他说得那么真切,我也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那么,我的醋火也该有个限度,当收便收了吧。
男人,是要给他面子的。就像汽车需要加油,狗得喂肉骨头一样。
真是忍得气血翻涌,难怪那些武林高手临时住手收功都会喷一口血出来,原来不是夸张煽情。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陆老爷子怎么说?”
萧暄说:“陆怀民什么都没说,但是他希望你能去给陆颖之看看病。”
我扬扬眉,看病?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皆大欢喜,两军共欢。萧暄还需要陆怀民的支持,所以不得不折腰装孙子。我不能帮他也就罢了,还给他惹麻烦。不论是不是无辜,他都两面为难不好做人。
性高气傲如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气。陆怀民对他怎么样我不知道,可是让一个指挥千军的王爷被我指着鼻子骂,够惊世骇俗的了。
不过是去看一个病人而已。我叹息。
陆颖之已经睡了,不过有点发烧。布置得素雅高贵的闺房,红纱帐低垂,香薰袅袅,睡眠中的陆小姐脸上带着红晕,真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我同陆夫人说:“脉象很稳,没事了。睡一觉调理一下就好。这几日饮食要清淡些。”
陆夫人很年轻,是后妈。她听了我说的话,放下心来,向我不住地道谢。
我轻轻走了出来。
院子里有人。高大魁梧,两鬓斑白,英武不凡。
是陆老爷子。
陆怀民背对着我,正在拭剑。仔细专注,犹如对待至宝。
他喃喃自语:“人总有几样珍藏心爱之物。有人爱字画,有人爱美酒,而老夫心中至宝,便是小女。手中这宝剑陪伴我冲锋杀敌二十年,乃是颖之她娘的嫁妆。我早已发誓,若有人胆敢伤害颖之半分,定叫他血染宝剑来偿还。”
我站在他背后五米远处,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汹汹杀气,那柄剑在幽暗之中散发出冰冷幽森的白光,激得我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咬紧牙关,对陆怀民无声地行了一礼,然后袖手而去。
我走得很快,到后面几乎是跑的。我哐啷一脚踹开门,没理迎出来的云香和桐儿,就一头扎进被子里。
牙齿咬得太紧,咬肌发酸,眼泪不争气地冲了上来。
心里难受,像是被一张大手狠狠抓住,胸口堵得透不过气来。
我在黑暗和眩晕中拼命挣扎着。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过来将我从被子里挖了出来,使劲摇我,喊我的名字。然后一股热流从胸前涌进来,顺着经脉游走。
我喘过气来,很快出了一身汗。
扶着我的人松开运气的手,然后将我紧紧抱住,把我整个人紧箍在怀里。
我们两个人都在发抖,可是谁都没有说话。
吻细细落在头发上、额头上、鼻尖上,我伏在那人怀里深深地呼吸着。
良久,萧暄问:“好点了吗?怎么了?”
“没事,跑得急了点。”我应了一声。
“王爷。”越风在外面叫。
我反射性地把萧暄搂住,觉得自己这时候一松手,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萧暄一愣,立刻搂紧我,柔声安慰道:“没事。我不走,我陪着你。”
我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呼吸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带着浅浅熏香的气息。
“他……陆怀民,对你说了什么?”
我抬头看他,他温柔而关切地注视着我。话说回来,他的确瘦多了,也黑多了,眼睛里都是血丝……
我摇了摇头,“他什么都没说。”
“真的?”萧暄有点不放心。
“当然没事了。”我冲他努力地笑了笑。
萧暄疑惑地看了我好久,才慢慢放下心来。他抱住我,脸颊贴着我的发顶。
“王爷?”越风又叫了一声。
萧暄皱着眉,把我抱得更紧。
我无奈,推了推他的手,“你去忙吧。”
“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我轻笑,“你忙你的事吧,早点休息。”
萧暄放下心来,伸手轻拂了一下我的头发,俯身在我额头上重重吻了一下,“你早点休息吧。”
我微笑着,看他修长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带起一阵浅浅的风。
我慢慢倒回床上,眼睛一片酸涩,觉得烛光刺眼,不由抬起手遮在脸上。
陆颖之本来就是吃坏了肚子,调理过后,没过几日就活蹦乱跳到处跑了。
云香说,那陆颖之仗着父亲的关系,这几日一直紧黏在萧暄身边,进进出出,毫不避讳。
桐儿更气,道:“偏偏别人还说她能为王爷出谋划策,把她夸得像个神仙一样!这帮人,我们小姐鞠躬尽瘁时,他们的眼睛是瞎的啊。”
“算了。”我打了个呵欠,继续磨药,“他们说他们的,你们别去凑热闹就好。”
陆颖之可不是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些娇滴滴的闺秀。她是将帅之女,幼承庭训,精明从容,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最最主要的是,她有一个势力雄厚的好父亲。
爱情是让不来的,我倒是想和她争,可是我有资本吗?而且宋子敬说得对,没有陆小姐,也有什么张小姐王小姐,我面对的是一整个阶层。
蚍蜉撼树,螳臂挡车,我没那么大的能耐。
现在谁再和我说陆颖之自己不愿意嫁萧暄,我自己砍脑袋给他当凳子坐。
萧暄回避婚事,陆颖之就主动追缠上去,到处制造流言。当流言流传一千遍,自然就成事实了,生米也就成了熟饭。
她要不想嫁萧暄,她干吗那么勤奋?
云香和我手下的医护人员同仇敌忾,结成同盟,而且大概为了激励我的斗志,天天把陆小姐的最新动向汇报给我,标准的狗仔队架势。
陆小姐陪王爷练兵,和某位少将过了招,王爷大为赞赏;陆小姐作了一首诗赞美士兵勇猛杀敌,王爷连声称好;陆小姐向王爷推荐了许多年轻俊才,王爷喜出望外。陆小姐长,陆小姐短。
陆颖之真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当初柳明珠也缠着萧暄,哭哭啼啼春花秋月,萧暄避之如大麻风。陆颖之就很清楚萧暄的喜好,武能提枪上马,文能吟诗作对。爽朗干练,从容大体,这才衬得了萧暄的气度。
我冷眼看着,萧暄,看你打算怎么办?
这桩八卦倒是让医署里的女人们充分活跃了起来,用以打发战前闲散的时间。我身不由己做了一回花边人物,这滋味不好受。
早先说过,我是个小人,自己不爽也不让别人快乐,于是吩咐下去:未雨绸缪,伤药库存需达到原先的三倍。众人哀号阵阵,叫苦连天,医署里的女人们都扎进药房做苦工,终于再没了精力说长道短了。
我喜气洋洋地巡视药房慰问劳动人民:同志们辛苦了,我们现在的辛苦,换来的是士兵们将来能回家与亲人团圆,这是多么伟大的壮举啊。让我们共同努力,将最好的药送给我们最亲爱的人吧!
众人嗷嗷叫。
我在医署吃了晚饭才回家,灯下,清秀小佳人正在缝衣服。
“谁的衣服?”我问云香,“别又是郑文浩的吧?”
云香双颊泛出红晕,点了点头。
我笑,“你不是不喜欢他吗?怎么总见你三天两头,不是帮他缝衣服,就是帮他做鞋子。”
云香咬了咬下唇,说:“他缠得我没办法嘛。再说了,他身边的确没人能帮他做针线的。”
我倒在床上发懒,“你最近倒同他走得近了。”
云香的脸刷地通红,“别胡说!”
我笑,“说又怎么了?许我被人说,就不许我说人?”
“我可没说你!”云香急了,“他们在外面说你骄蛮清高,我都还同他们吵过架呢。”
“哦?”我坐起来,“外面都把我传得这么坏了?”
“可不是吗!”云香气得两眼水雾,“小姐你做了那么多好事,帮了那么多人的忙,救了那么多人的命,她们还这么说你!”
我急忙安抚她,“她们?都是太太小姐们吧?我救的都是士兵的命,那些女人又没受过我的恩惠,嘴碎一点也是正常的。咱们左耳进右耳出就算了,别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