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对于宋、乔两家人来说,又是一个不眠夜。李兰岚再度在家人面前哭了起来,她极少在别人面前流泪,要说上一次,那还要追溯到闵佳出事的时候。
听了闵佳的叙述,李兰芝明白了来龙去脉,忍不住责备道:“说实话,璐璐早就看出那些送花的有蹊跷来了,我还以为是闵柔雇的,没想到……你也真是的,干嘛要在这些事情上弄虚作假?做了也就做了,何必说出来伤孩子自尊呢?”
“没有人给她送花,她又要发脾气,弄得大家心情都不好……我也没打算说的,这不一上火……”
李兰芝在心里默念,不要发脾气。妹妹这一辈子的祸事,基本都是她这张嘴惹出来的。李兰岚自己也不是不知道,但如果能改掉说话的习惯,那也就不是她了。
在场的人应该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谁也没有指责李兰岚,而是分析起了闵柔的去向。一般孩子离家出走,家长肯定先要找她的朋友。然而,宋家人居然没找到一个闵柔的朋友,这一点实在是……
于是,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想起了乔楠,虽然大家都没有在明面上说,但是谁都知道,冰公主一般的闵柔,从小到大都仰望着一个人,那就是她的“表哥”乔楠。
其实宋家人一直觉得这事挺丢脸的,所以从未主动提起过。但是在这种时刻,大家都怀疑,闵柔是去找乔楠了。
但是,小姨夫早就拜托了公安局的朋友,让他们盯着闵柔的身份证。至少到目前为止,闵柔没有买机票,也没有去酒店,她极有可能还留在港城,但就是不知道去哪里了。
夜深了,宋家依然灯火通明,家人轮番给乔楠打电话,但就是打不通。他们早就习惯这种情况了,但从未像现在这样迫切地希望他能接电话。
乔琳想跟他们说,别给哥哥打电话了,要是哥哥看到这么多未接来电,还都是家人打过来的,肯定会吓得半死,不知道家里出什么事了呢。
刚过十二点,一阵激昂的《命运》打破了房间里的低气压,原来是小姨的铃声响了。这段铃声是小姨自己弹的,她说,这首曲子体现了贝多芬要扼住命运喉咙的顽强意志。
但小姨弹得吧……感觉火气超级大,听到的人反倒都有了一种突然被命运扼住喉咙的窒息感。李兰芝再三勒令她把铃声换掉,否则肯定有一天要吓出心梗来。
小姨一看来电显示,立刻接了起来:“楠楠啊,你总算能打电话了。”
“唔……小姨,刚才处理了点儿事情,要不早就给你回过去了。”
“这么晚了,还要处理事情啊?”
“嗯,今晚我值班。”
每年七八月,过完党的生日,就要准备解放军的生日,乔楠要干的事情堆积成山。并不是出任务就可以抵消写报告了,相反,出的任务越多,他要做的工作就越多。这段时间就算不值班,他也每天加班加点地整理报告,分析数据,忙得一点时间都没有。
晚上短暂看了一会儿手机,就看到有十多个未接来电,还都是宋闵柔打过来的。乔楠曾十年如一日地用“好好学习”敷衍她,但现在貌似出什么事了,再用“好好学习”打发她,那就太不人道了。
乔楠给她打了回去,她快哭断气了,并用如梦似幻的语言描述了现在的处境——她说自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中,现在谎言破灭了,她的存在也变成了假的了。
乔楠感觉耳朵里钻进了一堆乱码。在跟前女友通信时,她曾提起过一个特别晦涩的哲学理论——拉康的镜像理论。按照拉康的观点,人的存在就是一场巨大的幻觉。前女友说,国内研究拉康的学者并不多,因为实在是太难懂了,她研读了半天,也就能记住前面那一句话。
如果前女友还活着,说不定就是研究拉康的佼佼者了。而宋闵柔呢,不过是一个钢琴专业的大学生,居然还能参透这么深奥的哲理?
乔楠懵圈之余,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个小女孩必然是经历了巨大的挫折,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果不其然,听了闵柔的叙述后,乔楠也觉得她可怜。怎么办?要跟她说,小姨是为了她好?不行,这也太普通了,难道闵柔不知道妈妈是为自己好吗?
乔楠带了几年兵,别的本事不敢说,但做思想工作还是有两下子的。他想了想,便问闵柔:“闵柔,你小时候想学钢琴,小姨二话不说就给你买了一架,那时候就花了三四万;可乔琳呢?她眼馋你的钢琴,就缠着我爸妈给她买个小电子琴。不到100块钱的东西,她嚷嚷了好几个月,也没人给她买。那时小姨夫正在创业,你家也不宽裕,可小姨怎么就能一下子给你买好几万的钢琴呢?你觉得,你跟乔琳比起来,谁更幸福一点?”
“那个……情况不一样嘛!”
“你想去北京学钢琴,小姨就去北京陪你好几年;你去美国读书,家人浩浩荡荡地去送你。可是我们家呢?我上大学第一次离家,一个来送我的人都没有;你乔璐姐第一次去美国,也没有人去送她。跟我们一比,你觉得谁家的父母付出得更多一点?”
闵柔脑补了一下表哥第一次上大学的情景,那时他才十八岁,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大姨夫一家竟然没有人去送他?闵柔替他心酸,便低声道:“大姨、大姨夫也太过分了,你肯定特别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