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突如其来欲摧城,云中雷霆滚滚,城镇中,人们皆足不出户,唯有城西一处普通民宅的主人推开后院的门,院中修竹与藤架被大风吹出簌簌声响,他的发丝与衣摆如同飘落的竹叶一样随风飞舞。
“天气……变得糟糕了啊。”他仰望天空,唇角扬起一丝弧度,但见黑云之处有一点银光慢慢坠下,消失在城外山野之间,“有变数。”
第二日,行云身着青衣白裳走过热闹集市,嘈杂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召唤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脚步一顿。“卖鸡了,肥鸡啊!”摊贩招呼的声音在行云耳中格外响亮,他脚尖一转往那个方向走去。
鸡篓之中,十几只鸡挤在里面,其中有一只无毛的鸡格外醒目。只是它的精神看起来极其不好,低眉垂眼,一副快死了的模样。行云目不转睛地盯了它许久,然后笑道:“我要这只。”
摊贩应了一声:“唉,这只鸡太丑,要的话我就给你算便宜点……”
“不用,”行云摸出钱放在摊贩手中,“它值这个价,卖便宜了它会不高兴。”
鸡还会生气?摊贩挠头,目送他走远,转头摊开手掌一看,愣了许久,忽然大喊道:“欸!公子你给的这些钱不够买那只肉鸡啊……欸!那位公子!欸!喂!哎呀!小混蛋你给老子站住!你钱给少了!”
而行云早已不见了踪影。
世界混沌一片,迷迷糊糊之中,沈璃看见满脸胡楂的粗壮大汉向自己走来,他毫不客气地将她拎住,奸恶地一笑。
“狗胆包天的家伙!放开本王!”沈璃的皮肤火辣辣地疼起来,她拼命挣扎,用尽全力想要逃跑,可太过虚弱的她还是被人从背后紧紧地扭住胳膊,绑住双腿,然后……拔光了浑身的羽毛。
混账东西!有胆解开绳索与她一战,她定要戳瞎这没见识的凡人的一双狗眼!
被噩梦惊醒,沈璃粗粗地喘着气,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在青草地上慢慢抬起头,左右一打量,这好似是哪户人家的后院,有用石子砌出来的小池塘,有刚发了嫩芽的葡萄藤,藤下还有一把竹制摇椅,上面懒懒地躺了一个男子,不是满身横肉的猎人,也不是一脸猥琐的鸡贩,而是一个青衣白裳的白净男子,他闭着眼,任由透过葡萄藤的阳光斑驳地落他一身。
沈璃不适时地呆了一瞬,即便见过不少美男子,但拥有这般出尘气质的人,即便是天界的神仙也没有几个吧……沈璃转开目光,现在可没时间沉迷于美色,沈璃知道,若她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必定会被人发现,她得赶快走。
“啊,起来了。”沈璃还没站起身来,便听见男子带着初醒的沙哑道:“我还以为会死掉呢。”沈璃转过头,只见男子坐在摇椅上,连身子也没挪一下,望着她一笑,随手将手里的馒头屑往她这个方向一撒,然后嘴里发出了贱贱的逗鸡声:“咯咯哒。”
逗……逗鸡!
沈璃霎时僵住,她原身虽是凤凰,但自打出生便是人形,且衔上古神物碧海苍珠而生,自幼便极受关注,在她五百岁时第一次立战功之后,魔君便封她为碧苍王,此后她更是殊荣加身,放眼魔界,谁敢轻慢她一句?!今日……今日她这魔界一霸竟被个凡人当家禽调戏!简直是奇耻大辱!
沈璃咬牙努力地想站起来,但她不承想,墨方在她心脏旁扎的那一剑竟是如此厉害,让她到现在也无法动弹。她躺在地上抽搐了好一阵,愤恨之余又无奈至极,但她抬头一望,男子眉眼弯弯,又对她招了招手。“鸡来鸡来。”
来你大爷!沈璃暴怒而起,拼命往上一蹿,蹦跶起来,可扑腾了不到一尺的高度便狠狠摔在地上,尖喙着地,刚好戳在一块馒头屑上。
“莫急莫急,这儿还有。”男子说着,进屋拿了一个大馒头出来,在她面前蹲下,递给她,温和一笑,“给。”
“谁要你施舍了!”沈璃恨得咬牙切齿,但形势逼人,她只有双眼一闭,用喙在地上戳了个洞,将脑袋塞进去,恨不得把自己埋在里面,死了算了。
男子盯着她光秃秃的头顶,倏地唇角一勾,笑道:“不吃吗?那先洗个澡好了。”说着,将她两个翅膀一捏,拎着她便往池塘那边走去。
“咦……等等!什么情况!洗澡?谁说要洗澡了!混账东西!放开本王!只要你敢动本王一根毫毛!一根毫毛……”沈璃愣愣地望着池塘倒影中的自己……真是一根毫毛……也没有了……
昨日她被墨方那一剑扎回原形,落入山野林间,被猎人捡到,她知道自己那一身金灿灿的毛被人拔了去,但万万想不到的是那糙汉子一样的猎人竟如此过分地心灵手巧啊!这是将她拿到滚水里去烫了一遍吧?!浑身上下一根毛也没有了啊!一根也没了啊!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沈璃欲哭无泪,她恍然记起前些日子自己还在笑朝中一个文臣谢顶,她那时糊涂,不明白他为何会哭,现今真是恨不能把那时的自己戳成筛子,是她嘴贱,今日遭了报应了……
“洗澡喽。”还不等沈璃将自己的造型细细品味一遍,男子突然手一甩,径直将她扔进池塘里。
一落下去,沈璃便呛了几口水,生存的欲望让她两只没毛的翅膀不停地扑腾,男子本还在笑她胆小,但见沈璃扑腾得实在厉害,眉头一皱,苦恼地问道:“咦,你不会水吗?”
沈璃心道:“你家鸡会水吗?!你到底是多没有常识啊!”
重伤在身,没有法力,这般折腾了一会儿,她已经撑不下去了,就在她以为自己今日会被一个凡人玩死在手里的时候,一根竹竿横扫而来,忽地把她挑起,捞到池塘边上,男子蹲下身意思意思地按了按她光溜溜的胸脯。“保持呼吸,不要断气,这样你就能活下来了。”
湿漉漉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昏迷之前,沈璃目光死死地瞪着他。这家伙是故意折腾她的吧?绝对是故意的吧!
眼瞅着沈璃两眼一翻晕死过去,他只是淡淡一笑,戳了戳她光秃秃的脑门道:“做人得礼貌,吾名行云,可不是什么‘家伙’。”
沈璃再醒过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了,在晨曦的光芒中,她正好瞅见那人正趴在池边掐馒头喂鱼,他好似喜欢极了这一池鱼,衣袖浸在水中也全然不知,侧脸在逆光之中竟有几分难以描绘的神圣。
神圣?一个凡人?
被他折腾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沈璃使劲眨了眨眼,甩掉眼中的迷茫,换以戒备的眼神。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专注灼人,行云倏地扭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叫行云。”就像是故意强调的一样。沈璃一怔,却见行云拍了拍衣袍站起来,一边捶着麻掉的脚,一边嘀咕着:“啊,该喝药了。”然后一瘸一拐地进了屋,姿态甚至别扭得有些滑稽。
沈璃觉得她之前眼神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这种人哪儿来的神圣出尘,他明明就……普通极了。
懒得继续在一个凡人身上花心思,沈璃动了动脑袋,试着站起身来,她本以为照着昨日的伤势来看,现在肯定站不起来,然而这一试却新奇地发现自己经过那般折腾,体力竟恢复得比往常还快些!
沈璃没有细想,当即便用气息往体内一探,她失望叹息,果然法力是不可能恢复得那么快的……不过这样也好,魔界的人暂时无法探出她的气息。但依魔君的雷霆手段,找到她只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她若还没恢复法力……
“咯咯哒,来。”
沈璃正想着,忽听得背后这声召唤,她怒而转头,却见青衣白裳的男子坐在青石板阶上,向她递出了一个白面馒头。“吃饭喽。”
沈璃心中一声冷哼,扭头不理,但恍然记起她昨日受的罪好似皆因不肯吃饭而起。她身子一僵,琢磨了半晌,终是一咬牙,梗着脖子极不情愿地迈着高傲的步伐走到男子跟前。
嗅到他身上飘散出来的淡淡药香,沈璃这才仔细看了行云一眼,见他唇色隐隐泛乌,眼下略有黑影,乃是短寿之相。
甚好!沈璃心想,这凡人虽看到她许多丑态,但好在命短,待他死后轮回忘却所有,她依旧是光鲜的碧苍王,不会有任何污点。如此一想,她心一宽,伸脖子便啄了一口馒头,软糯的食物让沈璃双眼倏地一亮,这……这馒头,好吃得一点也不正常!
没等男子反应过来,沈璃张着大嘴将馒头抢过,放在干净的青石板上便狼吞虎咽起来。
魔族不比天上那帮不需要吃喝也不会死的神仙,他们和人一样,也需要食物。但沈璃素来只爱吃荤,半点素也不沾,能让她吃馒头,着实不易。
将馒头屑也啄食干净,沈璃这才抬头看了行云一眼。却见身旁的人以手托腮,目光轻柔,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其实这本是极正常的一个瞅宠物的眼神,但沈璃一时不慎,竟被这平凡眼神瞧得心口一跳,她有些不自在地扭开了头。
魔族的文臣怕她,武将敬她,别的男人离她三步远就开始哆嗦,谁敢这样看她。可悸动也只有一瞬,沈璃毕竟是一个见惯了风雨的王爷,她迅速拔出了心口冒出的小芽,给予它不人道的毁灭,然后用光秃秃的翅膀毫不客气地拍了拍行云的膝盖,又用喙戳了戳刚才吃馒头的地方。
“嗯?还要一个?”行云一笑,“没了,今天只做了这么多。”
言罢,他起身回屋。沈璃一愣,急急地跟着他走到屋子里去。真是放肆,竟妄想用一个馒头打发她!说什么也得拿两个!
她跟在行云脚边追,可她现在体力不济,光爬个门槛便喘个不停,唯有眼巴巴地望着行云拎上包袱走过前院,推门离去,只留下一句淡淡的:“咯咯哒,好好看家,我卖完参就回来。”
混账!竟敢将她当看门狗使唤!不对……等等,她愕然盯住掩门而去的男人的身影,他刚才说卖……什么?
沈璃趴在地上将屋子里打量了一番,这人生活过得不算富裕,但也并不贫穷,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好手好脚,什么不能做?竟要……啊,对,说不准人家偏好这口。沈璃恍然了悟,但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她不由得皱了眉头,这种生意在白天做真的好吗……罢了,架不住人家喜欢。她也就在这里养几天伤,随他去吧。
沈璃将脑袋搭在后院门槛上休息,院里的阳光慢慢倾斜到下午的角度,耳朵里一直有葡萄藤上的嫩叶被风摇晃的声音,这样舒坦的日子已阔别甚久,沈璃一时竟有些沉迷了,脑子里那些繁杂的事几乎消失不见,正当她快睡着之时,一声细微的响动传来。
久经沙场的人何其敏感,沈璃当即一睁眼,双眸清冷地望着传来声响的地方,只见一个布衣姑娘从院墙外探出个头来,左右一瞅,动作笨拙地爬上墙头,但她骑在墙上又不知该怎么下来,最后急得没法,身子一偏,重重地摔了下来。
摔得结实。沈璃心想,这么笨还做什么贼啊?东西没偷到,能将自己先玩死。
那布衣姑娘揉揉屁股站起来,径直往屋里走,沈璃悄悄退到暗处。却见她找出了扫帚和抹布,沉默又利落地打扫起屋子来,待将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又开始擦桌子,然而擦着擦着,她的眼泪便开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最后她趴在桌上大声哭了起来。
沈璃费了很大力气才隐约听到她呜咽着说什么“再也见不到了”之类的话,这约莫是喜欢行云的姑娘吧。沈璃心里正琢磨着,却见那姑娘哭够了,用抹布将落在桌子上的眼泪一抹,转身欲走。
其时,过于专心打量她的沈璃还没来得及找地方躲起来,两人便打了个照面,对视了许久,沈璃本想着,如今自己被打回原形,应当不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哪承想那姑娘竟径直冲她走来,嘀咕道:“行云哥真是的,拔了毛的鸡怎么还放出来跑呢?可得赶紧炖了。”她一抹泪,“也算是给你做顿告别饭吧。”
“做你大爷啊!谁要你多管闲事啊!”沈璃闻言大惊,她现在法力全无,要真放锅里炖了,那还了得!她扭身就往屋外跑。姑娘也不甘示弱拔腿就追。“哎呀,跑脏了不好洗!”
沈璃此时真是恨不得喷自己一身粪,她愿意脏到死好吗!
沈璃体力不济,好在那姑娘动作也挺笨,她仗着一些格斗技巧,险避过几次夺命手,然而两只爪始终跑不过脚,眼瞅着身后的姑娘追出了火气,要动真格了。沈璃扑扇着翅膀欲飞,但没毛的翅膀除了让她奔跑更艰难以外,根本什么作用也没有!沈璃是连钻狗洞的心都有了,偏偏行云这院子修得该死地扎实,墙根处别说洞了,连条缝也没有!
她从没感觉这么难堪、悲伤和绝望过,她发誓!血誓!若今日她被当鸡炖了,她必成厉鬼,杀上九十九重天,劈头盖脸吐天君一身血!若不是那门婚事,她岂会落到这个下场!
沈璃脑中的话尚未想完,翅膀一痛。布衣姑娘大力地将沈璃拎了起来,双手扣住她的翅膀,任凭沈璃两条腿如何挣扎也没有松手。
“哼,你这野鸡,看我不收拾你。”姑娘逮了沈璃便往厨房走去。
沈璃快把骨头都挣断了,被摁到案板上的那一刻,沈璃恍然忆起以往在战场上她对敌人刺出银枪之时,原来……弱者是这样的感受……
“嗯?这是在做什么?”
男子平淡的声音不适宜地出现在此刻。
沈璃不经意地一扭头,在生死一线之际,青衣白裳的男子倚在门边,背后的光仿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慈悲的光晕,菜刀在沈璃的眼前落下,嵌入菜板,也隔断了她的视线。
布衣姑娘一反方才凶悍的姿态,双手往后一背,扭捏地红了脸。“行云哥……我……嗯,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这只鸡拔了毛,再不炖就死了,到时候不好吃。”
沈璃连抽搐的力气也没有了,真如死了一般躺在菜板上。
“这只不能炖。”随着话音落下,沈璃被抱进了一个暖暖的怀里,淡淡的药香味灌满了鼻腔,她竟恍然觉得这味道好闻极了。
“啊……呃,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在临走时给你留个什么东西……”布衣姑娘的手指在背后绞在一起,眼眶微微泛红,“明日我便要随爹南下经商,可能……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以后再也见不到行云哥……”
“嗯,平日里我也没怎么见过你。”行云声音平淡。布衣姑娘的眼泪积聚在眼眶,脸颊也红得与眼眶一样。“不是的!我每天都能看到你!每天都能看见,悄悄地……”她的声音颤抖,沈璃听罢也不忍心再怪她什么,不过是个痴儿。
“哎呀,那真是糟糕,我一次都没看见过你,一次都没有,唉。”
沈璃骇然张开嘴,哑口无言。这是一个男人在这种时刻该说的话吗?!还特意强调一遍,他与她是有多大的仇。
姑娘果然脸色煞白,只见行云笑容如常。“你这是来要饯行礼的吗?嗯,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如果你不嫌弃……”
“不用。”姑娘忙道,“不用了。”她捂住心口,神色惨淡,踉跄而去。
行云挥了挥手:“慢走。”紧接着便毫不留恋地转身,扔了沈璃,一边鼓捣着锅碗瓢盆,一边挽袖子道:“做饭吧。”
沈璃趴在地上,眼瞅着那姑娘走到门口仍旧依依不舍地回头张望,终是抹了把鼻涕,埋头而去。沈璃一声叹息,这姑娘笨是笨了点,性子也太过执着,但却是专一的,怎生就喜欢上了这么一个做皮肉生意又不解风情的男人呢?
鼓捣锅碗瓢盆的声音一顿。“嗯?做什么生意?”
这不是才卖完身回来吗,还能做什么生意?
沈璃心里刚答完这话,惊觉不对,她猛地扭头一望,行云正挑眉盯着她,沈璃讶异,他……他在和她说话?
“哎呀。”行云一愣,倏地摇头笑了起来,“一个不注意,被你识破了。”他蹲下身来,直视沈璃的眼睛,“我卖参怎么了?”
沈璃哪儿还有心思搭理他,只顾愕然,他真的在和她说话!沈璃惊得浑身抽了三抽,这家伙难道从一开始就能读出她的心声吗?还是说他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鸡?那他其实是在玩她对吗……
“没错。”行云眯眼笑,“在玩你。”
沈璃浑身一震,面对这么坦然的挑衅,她一时竟愣住了。
“还有,吾名行云,好好称呼我的名字。另外,我卖身又如何?”
卖……卖身又如何,玩她又如何!这家伙把贞操和节操全都吃了吗!居然能这么淡定地说出这种话!何方妖孽啊!
“不过就卖卖身玩玩你,竟是如此罪大恶极的事吗?”行云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好吧好吧,下次不让你察觉到就好了。”言罢,他轻轻戳了戳沈璃的脑袋,站起来继续做饭。
沈璃却拼尽全力往厨房外爬去,这人太危险了,她必须得换个地方养伤,不然照这趋势养下去,非死不可啊!
奈何沈璃如今体力消耗殆尽,费力爬了许久,只爬到前院就全然没了力气,大门近在咫尺,她却怎么也无法够到。黄昏的光惨淡地洒在她光秃秃的背上,只听行云一声吆喝:“吃饭喽。”然后她便被一把拎到后院,放到一碗烩饭前。
罢了……先吃饱了再说吧。
这夜月色朗朗,沈璃好似做了一个梦,她恢复了人身,躺在葡萄架下,寒气伴着月光融进不着寸缕的肌肤,她忍不住抱住自己赤裸的手臂。其时,一条被子从天而降,盖在了她身上,随之而来的温暖和淡淡的药香让她忍不住翘了翘唇角,她拽住被子的边缘蹭了蹭,陷入更深的梦乡中。
“嗯。”行云帮沈璃盖上了被子,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拽住了她披散在地的黑色发丝,笑道:“毛发倒是旺盛。”他目光往下,停留在她的五官上,细细一打量:“容貌也还算标致,倒是个不错的姑娘。”
三月天,夜犹长,公鸡报晓时天仍未亮,沈璃却猛地自梦中惊醒,只因察觉到了细碎的脚步声,然而她睁眼的一瞬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一块布罩了起来,她大惊,这莫不是魔君的乾坤袋将她擒了吧!
一阵惊慌的挣扎后,她终于呼吸到了外界的空气,没有魔君,也不是追兵来了,她仍旧睡在葡萄架下,也仍旧是没毛的野鸡样。空气中露气正浓。有细微的声响从前院传来,沈璃戒备地往前院走去。
院门微开,外面有嘈杂的响动,沈璃偷偷将脑袋从门缝中探了出去,火把的光照亮巷陌,两辆马车停在巷里,昨日见到的布衣姑娘正和她娘站在一起,家里的男丁正在往马车上装放东西,而行云正在其中帮忙,待东西都装放好后,别的人都陆陆续续上车,只有那姑娘和她娘还站在外面。
“行云,你爹娘去得早,这些年虽为邻里,但我们也没能帮得上你什么忙,现在想来很是愧疚,此一去怕是再无法相见,你以后千万多多保重。”
“大娘放心,行云知道。”他笑着应了一句,中年女子似极为感怀,一声叹息,掩面上车。独留小姑娘与行云面对面站着。
姑娘垂着头一言不发,火把上跳跃的光芒映得她眼中一片潋滟。
“此时南行,定是遍野桃花。”行云望向巷陌的尽头,忽然轻声道,“我非良人。”这四字微沉,沈璃闻言,不禁抬眼去望他,在逆光之中的侧颜带着令人心动的美,但他眼中却没有波动,不是无情,是真的生性寡淡。沈璃愣愣地打量着他,忽然觉得,这人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