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爬上屋顶,在上面呈大字状一躺,舒服得叹了一口气,夜风凉凉地一吹,让她脑子清醒不少,她心里这才觉得有些不妥,她一个王爷与属下一起到他家屋顶看星星,这事若传出去未免太过暧昧。可她才爬上来就要走,也不大对劲……思来想去,沈璃还是躺着没动。眼角余光瞥见墨方在她身边坐下,他也不说话,就静静地守着她。
不知坐了多久,墨方才问道:“王上看见星星了吗?”
沈璃摇头:“虽然瘴气比以前少了许多,可是还是看不见星星。”
墨方转头,看了沈璃许久,忽地小声道:“可墨方看见了。”
沈璃其实并不迟钝,她一转头,望进墨方的眼睛里,若是平时,她必定会勒令墨方将眼睛闭上,转过头去,让他不准再生想法。可今天不知为何,她张了张嘴,却没办法那么强硬地施令于他,或许是酒太醉人,或许是凉风大好,又或许是今日……心中有事。
“为何?”沈璃转过头,抬起一只手,看着自己的手背,道,“这只手沾满鲜血,只会舞枪,从来不拿绣花针,这样一双手的主人,到底哪里值得你如此相待?”
听沈璃问出这种问题,墨方倒有几分惊讶,对他来说,问题好似应该反过来问,沈璃到底哪里不值得他如此相待,墨方静了半晌,望着沈璃道:“王上与一般女子不同,但也有相同之处,在墨方看来,你手中的红缨银枪便是你的绣花针,在魔界万里疆域上绣出了一片锦绣山河。”
沈璃一愣,怔怔地盯着墨方,倏地掩面一笑,半是喟叹半是感慨:“好啊,墨方,你不是素来嘴笨嘛,原来深藏不露啊!”
“墨方并没有说错,也不是花言巧语,而是觉得王上确实是如此做的,也值得墨方倾心相待。”
沈璃掩面沉默了许久:“可是,还是不行。”她放下手,转头看着墨方,“还是不行。”
墨方知道她说的“不行”是什么,眼眸半垂,遮了眸中的光:“墨方知道,身份如此,墨方不敢妄想其他,只是想让王上知道这片心意罢了。”
无关身份。沈璃没有说出口,无关身份,只是她还放不下……
“好啊,碧苍王沈璃!你又背着我干坏事!”两人正沉默着,忽听下方一声斥骂,沈璃翻身坐起,看见穿着夸张艳丽的拂容君在屋下站着,他一脸怒容,指着沈璃骂道,“太过分了!”
沈璃一挑眉,墨方脸色一沉,却没有发作,隐忍着对沈璃道:“王上不如去屋中暂避。”
沈璃冷笑:“避什么避!今天教训你的话都忘了?回头我定用军法罚你!”她身形一闪,落在拂容君面前。“看来你真是半点记性也不长。”她抬起拳头欲揍人。拂容君连忙抱头大喊:“神君你看看!她就是这么对我的!没一点尊重!如何能叫我娶她!墨方你瞅瞅!这种悍妇也值得你喜欢?”他话音一落,沈璃手臂一僵,转头一看,行止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这里,他就倚在屋檐下的墙上,方才她与墨方在屋顶聊天,他便倚在这儿听吗?
当真是……小人一个!
墨方声音微冷:“王上是什么样的人,墨方心里清楚,值不值得喜欢,墨方也清楚,不劳仙君操心。”
行止看出沈璃目光中的冷色,唇边笑容半分未减,只是目光却与沈璃同样冰冷。
“天界的人都有听墙脚的癖好吗?”沈璃冷笑,“大半夜不请而入,这便是你们天界的礼数?”
行止目光一沉却没有说话,拂容君气道:“你……你们半夜三更孤男寡女一起躺屋顶看星星,就是你们魔界的礼数?什么看星星!这哪儿是看星星!瞎眼!真是让人瞎眼!”沈璃一言未发,化指为爪,径直去戳拂容君的双眼。拂容君抬手一挡,险险躲过。“怎的!想杀人灭口?”
“既然你双眼已瞎,我便将你这双废物挖掉,岂不更好?”
拂容君身形一闪,忙往行止那方躲去。“神君你瞅瞅,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行止却侧身一躲,没让拂容君挨着自己,直勾勾地盯着沈璃笑道:“王爷何必拒绝墨方将军一片心意呢,今日你们若是郎情妾意,行止成全你们就是了。”
此话一出,三人皆惊,墨方惊中带喜,拂容君惊中带诧,沈璃不嫁给他是好事,可也不能祸害了墨方啊!是以连忙摆手:“不可不可!”
而沈璃则是惊中带怒,依她对行止的了解,之前她对他那般说过,他都不肯解了这婚约,其中必定有什么不能解的缘由,此时说出来的不过是他的气话。她心里只觉得好笑,行止神君有什么资格吃醋生气呢?婚事是他定的,推开她的也是他,而现在他却在生她的气,凭什么?就因为他发现了自己掌心的玩具居然被别人惦记了,发现事情没有按照他预演的方向走了,所以气急败坏地发脾气吗?
他简直就像一个幼稚的小孩。
沈璃一笑:“沈璃不敢答应,可不就是因为神君定的这纸婚约嘛,若是神君肯解除婚约,沈璃今日必定点头答应了。”她抬手一拜,“还望神君依言,成全我们才是。”
行止唇边的弧度微微往下一掉,一张脸彻底冷了下来,与沈璃静静对视,半晌之后,他一垂头,倏地掩面笑起来:“王爷可真是个容易认真的人。你与拂容君的婚约乃是天君及众臣商议而定,哪儿能由行止一人说了算。只是你若喜欢极了墨方将军,依着拂容君这秉性……天界也并不是不通情理的地方。”
拂容君忍不住插嘴:“神君为何如此诋毁我……”而此时谁还把他看在眼里。沈璃只凉凉一笑,声音微哑:“多谢神君指点。”原来,又只是她一个人在认真啊。被玩得团团转,被刺激得发脾气,说气话……她往屋顶一望,墨方正定定地望着她,可眼中却难掩失落,想想自己方才那番话,沈璃觉得自己真是差劲极了。因为婚约所以才不肯答应墨方?这岂不是给了墨方希望?她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原来,她才是真正像小孩的那个人啊……
“此间事已毕,拂容君且通知洛天神女,明日与我一同回天界吧,在这里耗的时间未免过长了。”行止淡淡道,“王爷、墨方将军,今日就此告别,他日怕是再难相见,还望二位珍重。”
魔界墟天渊的封印重塑完了,人界之事也已上报天界,行止身为上古神,如此尊贵的身份哪儿能一直在魔界待着,便是天界,他也不会常去吧。他该回他的天外天,坐看星辰万变,时光荏苒,继续做一个寡情淡漠的旁观者,于他而言,一切不过是闲事。
再也不会见到了吗……
沈璃垂下眼眸,先前心里若还剩几丝火气,那此时,这些火气便全化为无奈。她鬼使神差一般问道:“神君今日为何寻来此处?”
行止望着天边,不知在看什么。“自是来寻拂容君的,他来魔界也给你们制造了不少麻烦,此乃天界教育之失,待回了天界,行止必将所见所闻皆呈与天君,他日……”他声音微顿,“王爷嫁到天界来的那日,拂容君必定不敢如现在这般造次。”
“神君……不要啊!”
行止手指一动,拂容君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听行止继续道:“王爷身体中余毒尚未除尽,早些睡吧。”
“不劳神君操心。”
行止目光一转,在沈璃身上顿了片刻,接着将一旁的拂容君一拽,身影一闪便消失了,他走后,清风一起,徐徐而上,如一把扫帚,扫干净了天上薄薄的瘴气雾霭,露出一片干净的星空,璀璨耀目。
星星在天空中闪烁,好像是行止在说:好吧,请你看星星,算是临别礼物。
神明的力量啊,挥一挥衣袖便能消除万里瘴气,可是星光越亮,将人映照得越发分明。沈璃看着自己清晰的影子静静发呆,走了也好,沈璃心想,眼不见为净,说什么将行云行止分得清楚,她哪里分得清楚,就算她之前分清楚了,现在也分不清楚了。但现在好了,不管是行止还是行云,都不在了,分不分得清楚又有什么关系呢,控制不控制自己的内心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迟早也会忘掉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王上。”墨方在屋顶上静静道,“行止神君留下的星空很漂亮,你不看吗?”
“不看了。”沈璃失神发呆,“不知道它有多漂亮,以后就不会想念……省得怀念。今日叨扰了,我还是回府吧。”
墨方沉默了一会儿,道:“恭送王上。”
第二天,行止一行人离开的时候,街上好大的动静。魔君亲自为他们送行,魔界的文武百官几乎到齐了,唯独沈璃没去,她堂而皇之地拿宿醉当借口,在屋里蹲着逗嘘嘘。
“它多长时间没张嘴吃饭了?”看着瘦得不行的鹦鹉,沈璃还是有些心疼,“是不是要死了?”
肉丫听着外面的热闹声,分心答了沈璃一句:“从魔宫里回来就没张过嘴啦,咬得死紧,怎么也撬不开。”
沈璃一挑眉,试探性地在它嘴上一点,嘘嘘“嘎”的一声张开嘴,身体瘦成皮包骨头,声音却一如既往地响亮:“神君害我啊,王爷!神君不是好东西啊,王爷!他害我啊,王爷!”
“哦?怎么害你?”
“他害我被拔毛啊,王爷!他亲口说的,王爷!对我施法啊,王爷!他是混账东西啊,王爷!”
害嘘嘘被拔毛……他果然是从一开始就把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的,隐瞒她就算了,还对着嘘嘘施法,让它险些被饿死。沈璃觉得自己明明应该生气才对,但却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欺负一只没本事的鸟,还真是行止神君能干得出来的卑劣勾当。”
外面的声音越发响了,沈璃终是忍不住往门外一望,只见一道金光划过,街上的欢呼声达到极点之后又慢慢消减下来。
总算是走了啊。
生活突然安静下来了,沈璃恍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行止已经在她身边待了好久,也和她一起经历了不少事,突然间没了这么一个人倒还有些不习惯。可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她还是像以前一样上朝,听魔界各地发生的事,其中边境报来的消息不再像以前那般令人闻之沉默了,将士们过得都不错,日子或许比在都城还要滋润一些。这让沈璃不由得想到与行止一起去重塑封印的那一段路,山中,湖底,墟天渊里,只有他们两人……
“沈璃。”魔君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沈璃恍然回神,议事殿中,所有人皆望着她,沈璃一声轻咳:“魔君何事?”
“近来北海水魔一族有些异动,方才众将各自举荐了人才,可去北海一探究竟,你点一个主帅吧,此次不为战,只为练兵,让有能力的新人出去锻炼一番。”
这样的事沈璃也做过几次,带着新兵上战场,锻炼他们的技能和胆量,沈璃略一沉吟:“既然是做探察的任务,便该派个细心的将领。”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然后蓦地停在墨方脸上。
那日事后,沈璃心里觉得不大对得起墨方,想与他道歉,但又觉得说得多错得多,她心里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如何面对墨方,所以便有意无意地躲着他,此时打了个照面,沈璃一转头:“墨方将军心细且善谋略,不如让他带兵吧。”把墨方支走有她一定的私心,但墨方确实也是极佳的人选。
墨方听她点了自己,眸中没有意外,却有几分莫名的黯然。
魔君点头:“众将领可有异议?若是没有,今天的事便议到这里吧。”魔君转头,“沈璃留下。”
沈璃心里一沉,估摸着今日是该挨骂了。
陪着魔君在石道上闲走了一圈,往湖边亭中一坐,魔君就着石桌上的棋子,随手落下一颗。“与我下几盘。”
沈璃依言,举子落盘,不过小半个时辰,胜负已分,沈璃输了。魔君放下手中棋子,道:“此局棋,你下得又慌又乱,见攻人不成,便乱了自己阵脚,不是沈璃的作风。”沈璃垂头不言,魔君的手指在石桌上敲了两下:“自打拂容君走后,你好似常常心神不定。”
沈璃一骇,想到拂容君那副德行,登时嘴角一抽:“魔君误会了。”
魔君沉默地收着盘上棋子,忽而微带笑意道:“如此也好,近来我身子疲乏,不想动弹,那天界送来的百花宴的请帖,便由你代我赴宴吧。左右你日后是要嫁过去的,早些去熟悉一下天界的环境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