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后来,历经沧桑的闻琦年才知道,原来带着记忆新生并不是对她的惩罚,而是上天给的一个宝贵机会,让她获得救赎,带着使命去和某人相遇。
他就是她的隔壁竹马,奚大学儒的次子。
也是日后会翻起江湖上一片腥风血雨的魔教教主奚咏。
但谁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那时是大宣国永宁正年,所有人都还以为奚咏是个娇气可爱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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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绮年又做了同样的梦。
在梦里,她看见了那辆阴魂不散的黑色奥迪轿车。
这一次的梦境依旧是第一视角。她双手紧握着方向盘,耳边嗡嗡作响,眼前是条狭窄的盘山公路。
梦里的她在下一刻毫不犹豫地死死踩住了油门,向右一打,白皙的手背上勒出淡紫的青筋,紧接着,奥迪车便没有一丝滞涩地冲向了栏杆,飞出了公路,向数百米下的山脚坠去。
那一秒很吵闹,油门声在轰鸣,旁边的女人在尖叫。
而闻绮年的瞳孔微微放大,仿佛进入了自己的世界,她享受着自己生命尽头最后一次的飞跃,感受着从车窗外袭来的清风,注视着眼前山崖下一片深碧色的树林。
云雾缭绕的半山腰上,伴随巨大的金属脆响,黑色的轿车撞上了一块突出的山体,安全气囊瞬间弹出,玻璃全碎,外架扭曲变形,驾驶位和副驾驶上的两个女人受到重击,都昏迷了过去,而车还在不停跌滚。
也许只有几分钟,闻绮年咳出一口血沫,费力地睁开了眼。世界一片血红,她已经不再感受到任何痛觉,也没有嗅到那股浓烈的汽油味。
她只昏昏沉沉地微睁着眼,看着垂到自己面前的一只手,即使视线十分模糊,她也知道那是怎样的手。
那只手曾经过良好的保养,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些许细纹和老年斑。细长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铂金婚戒。
这只手给她梳过丸子头,穿过公主裙,也扇过她巴掌,撕去她的获奖证书。
过往的二十三年回忆呼啸过她的脑海,失去踪迹。
刹那,闻绮年头脑有些清醒过来,她讽刺地闭上眼,又哭又笑,晶莹的眼泪成串流淌到鬓发里,嘴里轻喃着副驾驶的女人:“妈妈……”
话未落,轿车爆炸的声音埋过了所有细小的呼喊和复杂的情绪。
一阵颠簸把她从黑暗的梦里拽出,闻绮年朦胧着泪眼醒来。原来是奶妈见她在襁褓里闭着眼发抖流泪,连忙上下颠着哄孩子。
轻哄声抚慰不了闻绮年,她恢复了面无表情,放空大脑怔怔地盯着马车厢顶繁密的纹饰,一动不动。作为刚出生的婴儿,这样的表现着实显得有些怪异。
坐在一旁的枝素夫人果然皱了眉,“崔妈妈,你把孩子交给我抱吧。”
奶妈低眉顺眼地交了过去,枝素夫人搂好后又用另一只手理了理闻绮年的小绒帽子,轻叹道:“这么小的孩子就赶如此远的路,一路环境又艰辛,实在是难为小小姐了。”
“是啊夫人,幸好小小姐也不哭不闹,再有半日就能到庄子了。”
奶妈也轻柔怜爱地刮了刮她滑嫩的小脸蛋。对于这一切,闻绮年无动于衷。应该说,她是对自从轿车爆炸后醒来的新世界没有一丝兴趣。
枝素夫人眉宇间始终挂着一丝沉重的忧虑。
五月前,景桓山庄出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丑事。三小姐和山庄管事家的儿子私情泄露,那管事的儿子被私下流放夷疆,而三小姐本就体弱,大恸之下,只强撑着早产下这么一个小小姐就撒手人寰。
作为小姐身边最宠爱的大丫鬟,枝素夫人早就拿到了自己的卖身契和存银出府嫁人了,只是半年后丈夫早逝,成了寡妇。她向来能干精明,早先当大丫鬟时就积威颇重。而这几年恢复自由身后,因守着丈夫的遗产独自生活,又锻炼了不少手腕,所以下仆们口中皆是尊称一句枝素夫人。
听闻小姐被关在尼姑观里,枝素夫人急忙赶过去,谁曾想只来得及见了小姐最后一面,临终托孤。
向来推崇仁义的景桓山庄虽容不下这个给家族蒙羞的孩子,却也下不了杀手。老庄主予了座琼州的偏远庄子和些许铺子薄地,就让她带着小小姐离开了山庄。
抱着怀里安静的小人,枝素夫人鼻头一酸。她已在三小姐面前发誓,作为这个孩子日后身边唯一的管事,要尽心照顾好小小姐,绝不容许下人有一丝放肆。
一直以来,三小姐在她心中都是个没长大的妹妹,故而她心底早就要把这个无父无母的小女孩看作成了自己孩子,势必要让闻琦年健康长大。
马蹄哒哒,即使闻绮年怕极了那个梦,却也敌不过婴儿体质,很快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三辆马车一路向前,驶过城外十里处的送别亭,踏着一地的春光,擦着道旁低垂的柳枝,不知不觉就进了琼城,飞快往庄子去。
说是庄子,其实也就是一处宅园和城郊几十亩地。只是景桓山庄产业颇丰,老庄主又素来心善,为个逐出门的小女娃,竟予了当地大户人家才能住的三进式宅院。不过,格局虽好,却并不豪华。
枝素夫人抱着闻绮年下了马车,管家带着数名仆人已在宅门前恭候多时。
受了先遣护卫的吩咐,众人齐齐行礼,各个口中唤道“见过枝素夫人、琦年小姐”,可见老庄主事先也派人指示过他们不得无礼,是默认了她来管事。
声音有些杂乱,枝素夫人锐利的目光随意扫视了一遍众人,便已暗暗记下了几个行为不安分的奴仆的面容。她微微颔首,踏进了这座平平无奇的宅院。
进了宅门,只见一堵洁白的碧影,粉墙环护。左转穿过垂花门,便上了抄手游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