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在树上唱着夏天,窗边有枝叶的影子在摇晃,闻琦年兴致缺缺地打了一个呵欠。坐在上位的陆夫子立即暼到了她,板起脸用戒尺拍了拍案桌:“闻小姐,多多专心。”
闻琦年莫名其妙地歪歪头,她坐在私塾的西面,斜对着夫子,还有人坐在前面遮着,这种位置打呵欠也能被看到?
要知道,这半月以来的进学可真是给了她莫大的压力,若不是两家大人威逼利诱,她真的不愿意来。
眼下,私塾里坐着四五个同龄的男孩,他们都是琼城里的大户人家,慕名而来,重金求一名额。这也很好理解,奚家的大学儒毕竟也要恰饭的嘛——这陆夫子,就是奚敬轩曾经的学生,另有旁的得意门生,按照年纪和学习进度划分,教导着奚咏等人。
问题就在于,奚夫人主动极了,见她已经四岁,又显出一副与年纪不符的成熟,便急着让她进学,还真就塞来了这个只收琼城人士子女的私塾。
她身边还有个坐得歪歪扭扭的小女孩,撑着手百无聊赖地听着夫子讲课。这是琼城城主家的闺女王芷,前不久认了奚夫人为干娘。想想也是,奚家学风,举国闻名,城主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入学机会。
不过她看这个王芷也不是个读书的料。
整整一上午过去了,长吁短叹的闻琦年终于迎来了下学。她把手中的狼毫毛笔重重一磕,飞溅起几滴细微的墨珠落在了宣纸上。王芷看她那副恹样,噗嗤一笑,亲热地勾住闻琦年胳膊道:“式玉,你是不是也觉得今早的文章听不懂呀?”
闻琦年侧头看了看小姑娘天真无邪的神情,只觉得好笑不已,她毕竟也是个二十多岁的人了,这点文章还是能理解的。想到自己二十多岁的灵魂,她眼神顿时黯淡了不少,于是也懒得多说,只含糊带过,“是挺难的。”
王芷撇撇嘴,这个闻小姐不是一般的敬人远之,自己不计较她孤苦难堪的身份,友好与之相处,却依旧是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哼!要不是看她是私塾里唯二的女孩,谁要理她!想到这,她也就不再回话,勉强道了声回见就往外走,坐着自家马车离去了。
一阵清风把另一间屋子的喧哗声传了过来,站在柳树下的闻琦年脸色一变,连忙抬脚准备离开,却是来不及了,只听见身后一声清脆的呼唤,隔壁间下学的奚咏赶了过来。
冤家。闻琦年无奈地摇摇头,转过身子,看着朝自己奔来的奚咏。已然八岁的他今日穿着一身白底染青团钩墨丝的新衣裳,配着皂靴,炯炯有神,像是一棵挺拔的青竹,只是小脸还有点婴儿肥,弯弯的眼眸显得十分软萌。
“式玉,我们今日下学的时间早了片刻,我就猜到能遇见你了。”奚咏习惯地摸摸妹妹的小发髻,她梳着小孩的总角,按她自己的话说,两个丸子头像极了哪吒。闻琦年习惯地拍掉了臭小子的手,不以为意地往垂花门而去。
奇怪的是,刚才还涌上心头的忧郁就这样被小动作繁多的奚咏打断了,她似乎又成了个爱使性子的奶娃。
…这小子真是个克星。
奚家私塾设在胡同口,是刚被城主买下的宅子,以此表示诚意。它比原来坐落在奚家厢房的简朴书屋规模大得多,也装潢得十分古雅。两个孩子下了学后出大门,往里走数百步就能到家。
她一往前走,奚咏便眼尖地发现那嫩鹅黄滚边衣袖上墨迹点点。果然还是太年幼,都不注重打理自己的外貌服饰,只凭着那可爱的容颜撑门面。他啧啧想着,又满意地看了看自己洁净的衣袍。
把书童留在身后,奚咏快步走过去并肩同行,琢磨片刻才说道,“明日就是观莲节了,素姨允了我带你去看看热闹,你可愿意?”
他口中称的素姨便是枝素夫人,因着一同觉得闻琦年是个孤苦伶仃还故作坚强冷漠的小孩,这几年来他们二人倒是更比与闻琦年合得来,经常私下交流、暗中配合,致使闻琦年被奚咏成功地拉来扯去,一块儿玩耍,成了一名合格的玩伴——虽然当事人非常抗拒就是了。
什么观莲节,这大热天的,干嘛外出?抑郁症患者兼宅女的闻琦年冷冰冰的就打算拒绝。奚咏早知道她的性子口是心非,赶紧又补了一句:“你若不答应,就别想见到小石头了!”
好家伙,又拿这套来威胁人!闻琦年咬牙切齿,走得更快了。
小石头是两年前被奚柏从小巷子里抱来的黑底白纹小狗,当时才几个月大,遭流浪乞儿们欺负得奄奄一息。正巧,路过的奚柏瞧见了,气得追打了那些流浪孩子整整两条街。
经过奚家二兄弟精心治疗数日后,在某天风和日丽的下午,奚咏把小石头抱到了闻宅送给她。
他说奚夫人不爱有毛的小动物,不许他俩养,所以求闻琦年收下的,这小狗已取名叫做小石头。
了无生趣却又一时半会自杀不了的闻琦年随意一看,感觉小狗长得像极了熊猫,心下不禁起了点意思,伸出一根短短的小手指戳了戳小石头湿漉漉的鼻子。
小石头呜咽着抬起脑袋,它眼中有星光,也有泪光;它渴望得到关爱,但也怯懦害怕受到伤害。
透过那双小小的黑珍珠般的眼睛,闻琦年仿佛看见了小狗纯粹胆小的灵魂,和她很相像。就在那一刻,她莫名地应下了奚咏的请求。她抱起隐约有些发抖的狗,轻柔地为它梳了梳毛发,用温热的小手掌覆住了它毛茸茸的脑袋。小狗渐渐平静了下来,也蹭着主人手心回应她。
掌下轻轻蹭住她的小狗脑袋让闻琦年恍惚不已,就像真正在这个世界找到了一点真实,有了一丝烟火气息,她认真地抱着那个热乎乎的小身体。